赶乡场
□廖光辉
凯里,芦山,甘坝,
山高路险难爬,
今日向何去?
直指芦山甘坝,
甘坝,甘坝,
铁路工人排队买黄粑。
这首仿词牌“如梦令”填写的歪诗,出自中铁二局桥工二队三老工人之口,真实的描叙了当时工作艰险,生活艰苦,单调枯燥的状况,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提起这首歪诗那是说来话长。那是1970年末,大批“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后,社会就业的压力一下子被释放和分散了。而各行各业要落实“抓革命、促生产”,需要恢复生产加快发展,基建队伍的劳动力缺口尤其突出。12月中旬,我父亲从成都开完局人事工作会议回到家,便急忙去贵阳、遵义、桐梓、六枝铁中“落实会议精神”。父亲兴奋地说:“湘黔铁路大上马,劳动力严重不足,中央没批示,又不能公开招工。让孩子参加大会战去劳动锻炼,想变相解决职工子弟的工作问题,一个难得的机会啊。”于是,贵州几所铁中毕业的和即将毕业的中学生“一锅端”的被安排在桥工大队。此时,四川、贵州、陕西、河南、湖南等地区的数千名职工子弟,已经组织起来参加了湘黔铁路大会战。这一既成事实的“劳动力补充方案”很快得到了铁道部的批复,我们便成为一名正式的铁路职工。
“劳动锻炼”每月只发给生活费22元,铁路施工的劳动强度很大,十分艰苦,什么开山放炮、清砂运碴、开挖基坑、打混凝土,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这种重体力活都落到这些十几岁孩子的肩上。
我们修建的南山河大桥工地处于凯里芦山的群山峻岭的峡谷之中,沟壑深度160多米,山壁陡峭,施工条件十分艰苦。山民们是“隔山喊得应,相见走半天”,而我们每天要沿盘山小道,上上下下十多次,或搬运材料,或肩抬机械,青春的激情与活力渐渐地被每天繁重活路消耗着。然而单调的工地生活,也让我们学会了苦中作乐。比如每天除以班排为单位的政治学习外,大伙在很短空闲时间里,或是唱歌跳舞、嬉笑打闹,或是球场上打一场篮球,或是沿山道散步遛弯,一个个懵懂的男女小青年们在这种环境里逐渐的成长起来了。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在那种紧张的“阶级斗争”中还找到另一个消遣方式:赶集市逛乡场。尽管半个月才有一个“大礼拜”的休息日,我们却早早的起床收拾好自己,精神抖擞的去峡谷对面的芦山甘坝赶场,大多数人也由此认识了这种农村集市形式。
这种集市是大山里的农副产品交流的主要形式。农民喜欢赶场,这边逢五那边逢十,集市自然就形成了。每逢赶场天,四面八方的农民蜂拥而至,他们拖家带口的,三五成群,有的抱着两只老母鸡,有的赶着猪羊,有的提着几十个鸡蛋,有的挑着自己编制竹筐,十分热闹。我们所在地主要是少数民族居住区,对民俗风情很不了解,单位领导一再吓唬职工说“他们会放蛊”,搞得心里都有几分害怕,不敢招惹当地的少数民族,尽管那些妇女们衣服上的银饰十分漂亮,也只能远远的张望几眼。
记得第一次去甘坝赶场那天,刚吃完早餐,不知谁在大工棚里喊了一声“走,甘坝赶场去!”于是,同学们约着出了门。我跟着几人一马当先,从施工便道进入堆满砂碴料的工地,再顺着山体陡峭的小道,蜿蜒曲折而下,直落河床谷底。随后,同学们一帮一伙的沿着山谷小路要行走在数公里,说笑着疯闹着,东蹦西窜的充满着青春的活力。从河床峡谷的羊肠小道再向上攀登,穿过杉木树林,包谷菜地,一大队人马在弯弯曲曲的山里转悠了一两个小时,终于到达甘坝乡场上。
贵州的乡镇很小,一条老街不长也不宽,两侧民屋交错修建,街面高低不平也极不规整。据说修建时民房座向是经风水先生测定的,风水先生怎么说农民就怎么修建,房屋朝向横七竖八的,当然不会像城镇规划那样排列有序。那时商品不发达,街上没有像样的商业,仅有几家面铺和副食品小店,主要是农民自带的农副产品摆放在街道两侧,买卖交易十分自由。还有专门赶场的小商小贩,他们带来各地的农村实用商品进行交易,才是农民选择的重点。街上最大的商场算是供销合作社,里面从烟酒糖果到镰刀箩筐,从衣服布匹到锅碗瓢盆,丰富而杂乱。街上平时看不到几个人,十分清静,而赶场天才是人流涌动,充满喧嚣。我们只图热闹,看新鲜,从街头转到街尾来回走了两趟,不时相遇同学们,打个招呼,继续转悠。中午吃上一碗羊肉热汤的米粉,花上一角多钱,挺便宜的,是否是当地特色小吃也不知晓,填个肚皮罢了。小店子很简陋,木桌上放着一碗糊辣椒面,那是当地人的喜爱,口味重的在汤里加上两匙糊辣椒,又辣又烫,呼啦呼啦的吃下去,准保激出一头热汗。最好吃的是歪诗里描写的“黄粑”,那是用糯米粉、苞谷面加红糖制作的,黏黏的,糯糯的,香香的,用荷叶包裹,吃了再买上一块带着,到此赶场基本结束了。
山道弯弯,我们陆续从原路返回驻地,在无聊且兴奋的一天归途中,你一句我一句,便随心创作出来了文章开头的那首歪诗,用乐观和单纯的心态,奔波十几公里的山路,为了看一个热闹的乡场,为了一块当地的黄粑粑。
那种远去了的快乐,那么美好,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