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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2期 本期19468版 当前A4 上一版   下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16-04-08

魂牵梦萦的喜头

□吕 恩

  2001年冬天,我从市直机关提拔到仁怀市较为贫困的喜头镇担任副镇长,负责农业和扶贫工作。当时,喜头镇是省定二类重点贫困乡镇,全镇十九个村就有十四个贫困村,地域海拔高,贫困程度深,群众收入低,交通十分落后。过去,人们都称喜头为“闷头”,流传着这样一句让人揪心的话:“闷头台,闷头台,生病要用滑竿抬。抬到半路没有气,只好抬回老家埋。”多年以来,在这些条件艰苦的贫困村,干部不想来,来了不安心,住不下来,沉不下去。然而,那里却是我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在那里,我渡过了难忘的八个春秋。那里的干部群众感情真挚,给我留下了至今还难以忘怀的情结,留下了许多情真意切的乡愁乡音。

  “到这儿来工作,要受苦的!”

  2001年,我刚去喜头几天,就派到相对落后的红江村抓扶贫。晚上,我组织村民群众在一户房屋宽敞的姓徐的人家里召开动员会。在开会的过程中,一位年近70岁的老人坐在我身旁,认真听我宣传政策。会议一直开到深夜十二点才散会。老人觉得我讲得很诚恳,便深情地对我说:“幺儿,你怎么到我们这儿来工作,要受苦的!”随后,她热情地把我领到家里,从枕头下摸出十来个核桃递给我。老人家那朴实亲切的话语,那十来个分明从牙缝里抠出的核桃,一下让我想起了儿时外婆她老人家对我的关爱和教育之情。我心里酸楚楚的,眼泪顿时湿润了眼眶。在当地群众的关心和支持下,我开始了从未接触过的扶贫工作。扎下根来,动员群众修公路、修水渠、建水窖。村民们改变贫困的决心也充分调动和焕发出来,一个个都很认真,很出力。村里的胡书强老师,还用自家的布写上了动员群众兴修水利的标语。他把标语缝在背篼上,走到哪里,就宣传到哪里。众人拾柴火焰高,在第二年春天前就改造好了二屯岩大堰,解决了田土灌溉和人畜饮水的问题。

  时隔两年后,实行撤区并村,将原云乐管理区的三个村合并成一个村,改名为中心村,我兼任村党总支书记。当时群众有三个担心:担心并村大了工作抓不好,担心并村地域面积大了群众办事不方便,担心更不好找村干部办事。我去了以后,不断走访群众,在走访过程中,遇到了快八十岁的孟德贤老阿婆,她非常慈祥,有文化,读过旧学,戴着老花镜,好读书。我开始到她家时,她对我不是很欢迎。在一次次逐渐亲近的交谈中,我得知老人是过去仁怀文化名人孟芹芳的女儿,由于成份不好,嫁到喜头山里来的。她看问题很有见地,对我也从不了解到特别支持。她把这个村多年来的地方情况、群众思想、干部状况一一说给我听,让我能心中有数、对症下药地开展工作。她还积极协助参与村里党的示范带建设,八十高龄了,仍不辞辛劳,爬坡上坎,帮助我做通了很多群众的工作。在工作中,我与孟老阿婆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后来,我因工作需要调回市里工作,老阿婆年年都托在市政府办工作的女婿把她亲手做的土麦酱带给我。她还嘱咐其子女,她去世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参加。2012年冬,孟老阿婆因病去世,在外地出差的我专程赶回去悼念了老人家。

  残了手臂,绿了庆坪

  2002年,正是国家实施新阶段扶贫开发工作,我被镇党委派到平均海拔在1500米左右的一类重点贫困村——庆坪,带队抓扶贫示范工作。这个村没有进村公路,很封闭,四处只见高山和森林,甚至还有野兽出没。农作物种植粗放,收成不好。建国后,曾派去三次工作队,都因各种原因收效不大。尽管各级党委、政府对这片“蛮荒之地”倾注了无限关怀,年年救济,年年扶贫,但这里的群众一直生活在温饱线下。许多村民们吃完救济粮,便成天背着大网,牵着猎狗漫山遍野打猎,不过问生产,更不热心参与扶贫公益事业。

  扶贫工作队进驻该村后,村民仍是不热心,甚至持怀疑态度。由于白天群众大多不在家,便利用晚上去串门或开会,几天走下来,任工作队员磨破脚皮,费尽口舌,群众对实施扶贫项目带动发展还是没有信心。一位有点文化的村民对我说,过去来的工作队,都没有让我们这个地方有多大变化,倒是给我们村编了首顺口溜,我估计你们也干不好。一听他这有意见的话语,我就细问顺口溜怎么编的。他唱着说:“庆坪是个高山山,十冬腊月把门关。一天两顿包沙饭,两腿被柴火烤起火斑斑。另有二十四个单身汉,还有一个结婚媳妇跑了的不算。”

  这几句顺口溜,的确是庆坪村贫困面貌的真实写照,充分说明了脱贫任务的艰巨性。我听在耳里,急在心头。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我静下心来,与其他几位队员一起调查研究,寻找出路。在选好路子后,我向镇党委和市政府分管领导做了汇报,得到了大力支持,解决了扶贫养殖、扶贫公路、退耕还林三个方面的项目。虽然资金不多,但还是可以启动。拨亮一点,燎原一片,工作队便实行示范带动,推行村规划、户监测、挂牌促增收的路子,在全村实施退耕还林和扶贫养殖,用国家补助的退耕还林粮食解决吃饭问题,利用扶贫养殖项目发展林下种草养牛,促民增收。同时,组织剩余劳动力外出务工,增加收入。动员群众投工投劳,修建了出村的公路和村里4500米的水泥连户路。经过一年多扶贫攻坚,村民生活便发生很大变化。不到三年时间,退耕还林初见成效,昔日的荒山秃岭成为了黔北最好的退耕还林示范带,2500亩杉树和经济林木成活率达98%。2005年,庆坪村被评为全省退耕还林先进村。由于该村曾经是红军长征转战过的地方,中央电视台《长征路上扶贫纪事》栏目组还到庆坪村作了专题报道。

  在修建庆坪扶贫公路时,工作队经常下队召开群众会,2003年4月18日晚上,在乘坐摩托车赶回时,因天雨路滑,我不慎从车上摔了下来,手臂严重损伤。由于伤势较重,伤及神经,我当时就昏迷了。群众连夜把我送到市医院,一直守护到第二天醒过来才离开。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出院后手臂仍然伸不直,被省民政厅评为公伤七级残疾。直到现在,手臂活动功能还有一定影响。我记得有一句诗词叫“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自己虽然“残了手臂”,但却“绿了庆坪”。每每看到庆坪村漫山遍野的杉林里飘荡起一首首绿色的牧歌,村民们全都告别了以前顿顿离不开的包沙饭,不少家庭还添置了彩电、回风炉、摩托车和安装了电话时,我的心里就充满了欣慰。

  既要养猪,更要读书

  俗话说:“穷不丢书,富不丢猪”。2004年大约是冬季,我和喜头镇农机站站长李知明一道下乡检查安全,当时由于共和村公路塌方,我们是徒步去的,当走到一个叫长头小地名的山坡小路上,天下着小雨,山顶上还有积雪,我们穿着雨鞋,走着泥泞小路,听见一个应该是到了上学年龄小女孩的哭声,边哭边对父亲说:“人家的爸爸打工回来,都要让自己的娃儿读书,你为啥不送我去读?”父亲没有吭声。我和知明上前仔细打听,才得知这位父亲叫周万友,喜头镇泥坝村人。当时他赶着一匹马,马背上驮了两袋水泥,戴着一个破草帽,尽管是冬天,小女孩身上却穿得很单薄,眼泪把脸庞淋花了。我当时内心很难受,问周万友:“为什么不把女儿送共和小学读书?”周回答:“我婆娘喊我整间圈来多喂两头猪,女儿读书有什么用,长大都是别家的人。”我听后没对他的回答说对错,就叫父女俩和我们回趟村办公室。村办公室离学校很近。到村后,周万友将马拴在村委会门前的树上,和我们一起到了村办公室,当时他苦着脸,怕我批评他不让女儿上学,为难地说了一句:“我也想让女儿读书,同时又想修圈喂猪过好生活。”

  随后,我安排李站长领着小女孩去学校报名入学,由我给她出了学杂费。这事之后,周到喜头赶集总要到镇里来找我聊天、问过好。后来,我又安排李站长让周万友到市农机驾校学开拖拉机。有一年冬天,我还托人给他带去一件军大衣。经打听,没过两年他就开了一台二手拖拉机,有了收入,家境好转,媳妇勤劳喂了很多猪。随后我们在交往中感情深了,逢年过节,他总要给我送点腊肉、南瓜子等土特产,我的家属也嘱我给他家带点礼物去,常来常往,结了穷亲,感情真挚。他家的小女孩读书成绩如何,我没有更多的跟踪了解,应该不算文盲吧!

  “光棍”老人留下的隐痛和钦佩

  离开喜头,已是七年有余。每每回忆扶贫往事,父老乡亲们的音容笑貌便一幕幕浮现眼前,有让我感动的深情,也有使我歉疚的隐痛。

  在庆坪村带队扶贫时,当时有一位村民组长叫游时太,快60岁了,还没有结婚。我去做扶贫动员时,他很支持我的工作。在闲聊时,我问他:“你这么大的年纪,为什么没讨老婆?”他说:“就是因为穷。”我说,只要把路修进村,多喂养牲畜,家庭条件好转了,你讨老婆的事,包在我身上,请放心!我还说,妇联的同志也一道来了,请她们也帮帮忙。这位憨厚的老村民组长,脸红着笑了。但他的回答却很朴实:“领导说干,我就干!”在后来组织修公路、搞退耕还林、扶贫养殖时,他总是时时事事都带头。一个人顾不上煮饭,便煮上一袋洋芋带上工地。到处可见他忙碌的身影,他成为村民们学习的典范。和他相处不到半年,我被派到市委党校学习,回来后却没有见到他的人影。仔细一问,才知他已经离开了人世,且还是没有讨到媳妇。侄儿送他去县城医院治疗,由于病情较重,需要交医药费,拿不出救命钱,他都不准变卖扶贫办分给他的三头牛来作医药费!他对侄儿说,自己打了一辈子的穷光棍,绝不能再让后代也跟着讨不上老婆!一名普通村民,如此识大局,讲规矩,让我发自内心的钦佩,同时也让我心里隐隐作痛。我来到他的坟前,久久默立,为我未能兑现承诺而内疚,更为我失去这样一位平凡至善的乡亲而黯然神伤。人是需要一点精神的,而离去的这一位普通百姓,留下的精神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