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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15-12-25

给油画家当模特

□本报记者 万里燕

  一直认为做油画家的模特,用油画这种独特表现方式把自己的形象展现于画布上,是一种非常神圣而有趣的经历,于是,当我的朋友——一位著名油画家提出想要我做一次他的肖像模特时,我满怀猎奇的憧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因为时间有限,我在当天短短四个小时的时间里第一次体验了做油画模特的感觉。结束后,看着画布上的肖像,回想着从新奇到习惯、精力旺盛到感到疲倦的过程,切身感受到了画家对艺术的执着追求和做模特的个中辛苦。于是,就想借机说说历史上那些惊艳了我们的人物油画作品和它们相关的模特们的故事。

  艺术史上最著名的人物油画非达·芬奇的《蒙娜·丽莎》莫属。莎士比亚说,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同样,每一个看过《蒙娜·丽莎》的人眼中都有一个独一无二的蒙娜·丽莎。在画中,蒙娜·丽莎坐姿优雅,而她的微笑被称为“世界十大未解之谜”之一。所有观画者对她的微笑解读都莫衷一是,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去观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油画是平面艺术,再精细的技术都无法如同雕塑一样产生精妙而分明的光影差别,而达·芬奇用精湛绝伦的手法在蒙娜·丽莎的眼角和唇部披上了一层“纱”,这层“纱”让这两部分最主要表现笑容的五官显得神秘莫测、难以捉摸。人类的眼睛有两个不同部分接收影像:中央部分(即视网膜上的浅窝)负责分辨颜色、细致印记;环绕浅窝的外围部分则留意黑白、动作和阴影。观画者若将中央视觉放在蒙娜丽莎的双眼,较不准确的外围视觉便会落在她的嘴巴上,无形中突出了颧骨部位的阴影,在人印象中产生了比实际更大的嘴唇弧度;当中央视觉集中在蒙娜·丽莎的唇部时,外围视觉会捕捉到不准确的眼部弧度,让笑容在人眼中又产生了变化。现代科学家使用X光照射,发现达·芬奇在蒙娜·丽莎的唇部用手指涂抹继而画上了40层颜料,每一层都很薄,而每一层颜料都要几个月才能风干,由此推算达·芬奇用了大约10年才画好这个举世无双的神秘微笑。蒙娜·丽莎本尊究竟为何人也有诸多争论。无数学者、科学家、文艺爱好者不断通过各种传说或史实来试图确定模特本人的身份,至今也无定论,这个秘密似乎已被画家和模特本人带入了另一个世界。但无论这位模特是谁,可以肯定的是,达·芬奇在创作这幅作品时,对其所寄予的无与伦比的深情,再加上后期对画面形式的极其严谨的处理,才让我们今日能欣赏到如此美妙绝伦到难以言说的杰作。

  西方油画之父——提香·韦切利奥在《花神》中描绘了一位目光专注、神态沉思、身体光洁圆润的庄重典雅的金发美女的形象。花神原为意大利远古时崇拜的司花女神芙萝拉,她不属于希腊神话,但在罗马神话中是青春的象征。而提香笔下的这位花神据传是当时画家热恋中的情人,由此借女神之名表达爱慕。在创作《花神》的同一时期,这张美丽的容貌又出现在提香的另一幅作品《虚空派》中。在《虚空派》中,模特的脸部角度与《花神》几无二致,同样富有光泽的金发,同样美丽的容颜,同样丰满的面颊和圆润的胸肩,虽然并未冠以花神之名,也同样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一样生动的展现在我们眼前。可以说在此之前,在文艺复兴的绘画中,还未有一副作品描绘过如此健美、充满旺盛生命力的女性形象。提香对色彩登峰造极的把握与运用,来源于他天赐的色彩感触和后天的对色彩和谐的极致要求。有人曾亲睹提香作画,说他作画时几乎从来不设计画稿,也不另作草图,而是直接用色彩画来画去:有时用纯粹的单色,有时用同一支笔蘸上各种颜色在画布上混合。一开始,他的画没有具体形象,你不知道他要画什么,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画什么,但在这种游戏般的色彩碰撞交融中,一幅幅伟大的画作就此产生。在绘画颜料中,有一种红被取名为“提香红”——在提香创作的所有女性的秀发中,都有一种微妙的红色。在《花神》和《虚空派》中的金发中,也有这种奇妙的红,让模特形象显得生动而迷人,充分显现了提香对美的热烈追求和作为色彩大师的不凡之处。

  “像拉斐尔的圣母一样”,作为对女性极高的赞美,这句话在欧洲流传了几百年。作为“文艺复兴后三杰”之一,与另两“杰”不同:达·芬奇的艺术作品精巧含蓄、恬静和谐,米开朗琪罗的艺术作品雄伟壮丽、充满动感,而拉斐尔的艺术作品则是典雅和谐、秀美诱人。对后世的人来说,拉斐尔的绘画象征着理想,而拉斐尔是美的化身。他尤擅温柔秀美的圣母形象,他笔下的圣母集合了意大利女性全部的魅力,有着世人最能感同身受与无法抗拒的母爱情调。他的重要作品《椅中圣母》,从画的圆形外框到人物的组合、体态、衣着等,都给观赏者以丰满、柔润与高度和谐的完美之感。在基督教中,红色是象征天主的圣爱,蓝色是象征天主的真理,拉斐尔在这幅画中也遵循了宗教原则来进行配色:圣母上衣为红色,斗篷为蓝色,小耶稣的黄色上衣,与圣母衣着的红、蓝色构成了调和的三原色,从而强化了艳丽的色彩和画面的华贵。关于这幅画的灵感,有个广为流传的故事:有一次画家从梵蒂冈出来,在门口廊柱下见到一位抱着婴儿的少女,酷似他的心上人芙纳蕾娜,她的目光令他神魂颠倒。画家满怀激情地拾起一块木炭,环顾四周见到旁边有一只空桶,画家没加考虑,就跑过去把桶翻过来,在桶底上急速地画下这位多情而美丽的少妇,后来这动人的瞬间就永驻于《椅中圣母》。拉斐尔的人生只有短短37年,但一生幸福顺利,充满了爱护、肯定、自信与赞美,这些为他平和温暖的画风奠定了基础。他的作品追求人间的理想美,称颂人性的光辉,洋溢着幸福和欢愉,为后世提供了永恒的新柏拉图式理想美的范本。

  法国艺术评论家让·克莱尔曾评价毕加索:他每次换个女人,也是每次换个标准,换个视觉,因为他要全部占有女人,直至她的视觉;这时他自己也换了个人。毕加索是个真正的天才,从来没有一个画家像毕加索这样,以惊人的坦诚之心和天真无邪的创造力,以完全彻底的自由任意的重造世界。他的画风多变无规律可循,从自然主义到表现主义,从古典主义到浪漫主义到现实主义,从抽象到具体,每个领域都创作了大量伟大的艺术品。但从让·克莱尔的评价可以看出,毕加索的创作灵感基本都是来源于不同阶段的不同模特,或者说不同的恋人。每一次爱情的开始,他作品中的恋人都是被美化的形象,用的色彩也很柔和;继而,恋人的形象就变得严厉和死板;最后,则变成一种畸形的、讽刺的和毁灭性的表现主义了。最具代表性的是在1936年,55岁的大师毕加索邂逅了30岁的朵拉·玛尔,在此后近十年的时间里,朵拉成为了毕加索钟爱的情人、缪斯和创作灵感来源。毕加索以朵拉为模特创作了大约400余张画作,2006年在苏富比拍卖行以9521.6万美元成交的《朵拉与小猫》就是他们热恋时期的代表作。在这一时期,朵拉在画中总是以面带微笑的柔和愉悦的形象出现,洋溢着青春的光彩。而毕加索另一幅重要作品《哭泣的女人》中,同样是以朵拉为模特,却刻画了一个极其悲伤的女人:她的眼睛、鼻子、嘴唇杂乱无章、支离颠倒,整个画面用色粗犷、笔触强劲,用脸部的扭曲和断裂体现了女人面部因悲伤过度无法控制情绪而产生的痉挛,让观者强烈的感受到了这个女人强烈痛苦的心灵。这幅作品预示着毕加索与朵拉的爱情已到末路,再痛苦绝望的眼泪也无法挽回伟大的绘画天才的心。也许对朵拉来说,唯一的安慰是那些传世的名作,见证了他们传奇般的爱情,并永远向后人轻轻述说。

  对油画家来说,一个合意的模特对创作能够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绘画之所以能够超越了语言的局限性,通过视觉的通用性成为一门强势艺术,在于绘画赖以进行的基础是:一个人用听觉或视觉接受他人表达感情时,能够体验到那感情表达者所体验过的同样的感情——也就是说,当我们在谈论艺术时,我们是在谈论人的感情,模特的身份、经历、性格等等会体现出不同的精神状态,创作者由此产生的感情(冲动或灵感),正是艺术的来源和依据。一个有趣的小故事是,当拉斐尔创作了《该拉忒亚》后,某官员看呆了,问:世上哪里有如许美丽的模特?拉斐尔骄傲的回答说,他作画并不依靠某个具体的模特,而是遵循心中已有的“某个理念”。但后世的评论家们则戏谑的反驳说,拉斐尔别吹牛了,你不是还有那个小情人兼秘书兼模特的玛格丽特给你提供素材么?

  初次当模特的经历,让我思潮涌动。当我和另一位擅长人物画的好友聊起此事,提出了是否能不用模特,只根据想象来作画的问题,他回答说,人的想象永远赶不上造化的神奇。细想确实如此。

 

毕加索 《朵拉·玛尔像》 画布油画 193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