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球，初夏的诗行

□李斐瑜

绣球花开的时候，夏天便算正式来了。

这花极是奇怪，分明是夏花，却无夏花那种泼辣辣的劲儿，倒像是春末遗留下来的一抹温柔。花球圆滚滚的，由无数小花攒聚而成，远看像是一团粉色的云。近看时，那些小花各有姿态，四瓣的，五瓣的，挤挤挨挨，好不热闹。

我初见绣球，是在一个小院里。那院子不大，青砖铺地，角落里种着几株绣球。主人是个退休的老教师，戴一副圆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的。他说这花叫“八仙花”，我后来查书，方知绣球别名甚多，八仙花、紫阳花，都是它。我那时对花事不甚了了，只觉得好看，便记住了。

绣球的颜色最是有趣。初开时是嫩绿色，渐渐转为白色，又由白而粉，由粉而蓝，由蓝而紫，像是被时光一层层染上去的。同一株上，因开花先后不同，往往呈现出好几种颜色来，倒像是故意为之的配色。雨水过后，那些颜色便更显鲜润，花瓣上挂着水珠，阳光一照，晶莹剔透，竟有些不像人间之物。

这花无甚香气。偶尔凑近了闻，也不过是一丝极淡的青草气，混着点儿土腥味。

夏初多雨，绣球最喜湿润。雨一下，别的花都蔫头耷脑的，它却精神起来，花球吸饱了水，沉甸甸地垂着，像是一个个装满心事的脑袋。雨大了，花瓣便被打落一些，落在泥地上，也不显得脏，倒像是大地开出的另一层花。

绣球的花期长，从五月一直开到七月。开到最后，颜色褪尽了，变成一种陈旧的黄褐色，却仍固执地挂在枝头，不肯轻易落下。

绣球在文人画里不常见，大约是嫌它太俗。但老百姓喜欢，因它好养，花期又长。江南一带，几乎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有那么几株。夏天傍晚，吃过晚饭，人们摇着蒲扇出来乘凉，绣球花就在一旁静静开着，自有一番风致。

绣球花谢的时候很有意思。它不像别的花那样一片片凋零，而是整个花球一起枯萎，颜色渐渐暗淡，最后变成纸一样的质地，风一吹，沙沙作响。这时候摘下来，倒像是天然制成的干花。我收集过各种颜色的枯萎绣球，放在一个纸盒里，偶尔打开看看，仿佛能看见整个夏天的缩影。

花开有时，谢亦有时。绣球不言，却把整个夏天的心事，都藏在了那团团的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