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得高山行云
□贾长远
早起,天色已然透亮。拉开柴门,微凉的新风缕缕吹来。洗净矇眬的眼睛,试试腿脚也还灵便。升起烟火,一村添了生气。
就要出门上坡了,细心地经营那些从籽粒中长出来的小苗,开始了我们最辛劳的春耕。
最喜,门前的油菜花开了,看那片片金黄铺开,远接云天,晃了眼睛,又乘风送来缕缕清香,扑鼻透心,醉意满满,怎不教人的骨头里油然升起那股勤奋的动力呢?
最喜,浅浅的寒意中升起了暖意,喜鹊早早地飞来了,在屋后的树上闹腾。哪等得光阴从风中消去,得分分秒秒地走向属于我们的乡村,真真实实地深吸,那属于我们的清风!
小鸡仔在阳光下跑出来,它们追逐母鸡的样子,就像我们追随母亲的温暖,追随家乡的温情。那稚嫩得不知所措的鸡爪,立足未稳,只为觅食,踩到哪儿都可以。而那未丰的羽翼和祖辈给我们缝补的衣服一样,尽管没有密不透风的遮挡,却也有护着我们感受得到的体温。
不安分的闹山雀眼红,盯着花蕊和香草里的小虫不放,它们本无争的,皆是声气相投。
一口老井,卧于山腰,清泉自石孔汩汩流出,长年不竭,就是天干得厉害的年份,都未中断。它不带大的声响,就这样一滴一滴地,把山里的孩子养大,把山里的壮年养老……
这井水源于山顶,那些茂密的木草以及泥土,把天上之水汲来,在地层中过滤了千万遍,沿未曾漏水的罅缝,一溜下来,淌到井里。
是谁挑上木桶,到井里盛满山泉,一路颤悠悠地担回家,躬身烧火做饭呢?又有谁还在地里弯腰,劳作得口干舌燥的时候,美美地掬上一捧清泉渴饮,全身通透着清幽的凉意呢?
从乡间到街市上那段走路读书的岁月,记忆中一路上应有六七口井。说是六七口,因为有的离路远,有的离路近,有的沿用下来,有的经年后干涸而被遗弃甚至填平了。
这些水井有的存续上百年,有的也就管了十年、二十年,先人们抠了好厚的地皮掘井汲泉,度过了一代又一代的岁月。井泉如大地的乳液,涨水时丰满,天干时枯去,或盈或缩,自流无声,养着芸芸众生,又养着大地,默默地传递天上恩、地上情。
街市与乡间的往来,不仅是换取,还有互补。想想,劳作换得了布料,读书换得了养料,闻着书卷里浸出来的“民亦劳止,汔可小康”的墨香古韵,也是汗水换来的。
伴身好几年的草帽今年还用,有它为我们顶着烈日和风雨,我们就好好地低头种地。带上我们的锄头,翻开那片潮湿的泥土,往窝里丢进肥料,待些时日,温室里的小苗就要搬迁到来,在这里落地生根,开花结果。
土地在我们的脚下,瞧得见眼下的方寸之地,自然真切得多。有一坨泥没有整理周到,锄头伸过去弄好,不等时候。亲眼看见出土的嫩芽,不用呼唤,自有春风,你朝它低头微笑,轻轻扯去杂草,它就好好地成长。
抬头,本心流淌的希望和就要收获的果实两相凝望,近在咫尺;还有远方扑向近前的稼禾,又满心满意地朝我们弯腰呢!低头,得耕一方土地;抬头,又见一川阡陌;仰望,可摘一秋云天。
农时不误,四时有序。风吹过了还会来,可那远流的春水不回还。乡下的日子里朝乾夕惕,读书,翻地,放牛,歌唱,皆随性而得。
不急不躁的日子,何不在不远不近的时空里,用勤劳的双手添一把淑气韶光。抬眼望向连绵的高山和宽阔的田野,何不用踏实的双脚,踮一段心安理得的梦想。因为春风,总会把粗糙变成碗里的细腻,那些酸痛,化作浅饮的醉意。
待有止时,可放下农具,提上酒壶,骑马或车行,翻越山冈,看看市间熙熙攘攘,沽酒一场。或有,河对岸应声而语,相呼走动。扁舟去来,只有薄礼,亲情依依,唱和不拘。
总会记怀,跋涉的日子里处处风高石马。无须苦叹,朝着幸福的路上每一步都需要打磨。要忙的事情还多,采茶,收割菜麦,挖洋芋,薅草,脚不沾地。为秋收冬藏,闲时打扫屋角,塞上鼠穴,抹去木器陈灰。又砍竹削篾,编好筛筛箥箥,搓绳勒索,就要有模有样地采收。埋头,读有字里行间。仰头,耕得高山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