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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24-06-19

可怜春色浩无主 徒使骚人恼鬓华


——明朝第一才子杨慎与平溪的一段诗缘


□杨清博


玉屏这片土地建制化加入中原王朝是从明朝开始的,当时的名字叫做“平溪”。从那以后,无论是在史册丹青上,还是在文藻辞翰上,平溪的山光水色、人情世态都逐渐鲜明而活跃地呈现在笔墨之间,使数百年后的我们仍然能够透过当时的文字去体会那个时代的脉搏和心律,去窥测那个时代的风俗与场景。“明朝一哥”王守仁远谪龙场,在平溪馆驿吟诗酬唱“穷途还赖此心存”,虽谴谪困顿,仍信念坚定。如今,随着“阳明渡”等阳明文化工程的建设,阳明先生正在为玉屏文化旅游事业的发展贡献着力量。而另一位明朝的文化名人,被称为“明朝第一才子”的杨慎,也同样在这片土地上流离蹭蹬,并沉吟出写景咏怀的诗篇,这里就谈一谈这位“明朝第一才子”与玉屏短暂的情缘。

杨慎,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今成都市新都区)人,著名诗人、文学家、思想家和书法家,以博洽闻名于世,一生著述达四百余种,是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型文人,《明史》本传载:“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以正史定论明确了他作为第一大才子的地位。

杨慎家学渊源,家族在近百年间育七进士一状元,“科第甲全川”。正德六年,二十四岁的杨慎更是高中状元,进入翰林院,成为皇帝身边的经筵侍讲之臣。无论从家世还是才学来看,杨慎无疑都应该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可是造化弄人,他的仕途异常坎坷,甚至被长流滇西三十五年,到死都没有得到赦免。

杨慎的被贬,源于嘉靖皇帝要建立自己的行政班底,进而向正德老臣夺权的政治斗争,即“大礼议事件”。事件的结果以皇帝的胜利告终,杨慎被两次廷杖,几乎毙命,削籍谪戍云南永昌卫(今云南保山)。自嘉靖三年遭贬到嘉靖三十八年在戍所去世,杨慎从36岁的壮年才俊熬成了71岁的古稀老人,却最终没能等来天恩浩荡的一纸赦书。

嘉靖三年秋风萧瑟之季,一身棒疮未愈的杨慎启程离京赴滇戍边。他先沿大运河南下,溯长江西上湖广江陵,再从江陵南下,渡澧水,溯沅江,进入了与中原汉地风俗迥异的五溪地区。他在《沅江曲》中描绘了当时铜鼓蛮歌的盛况,“碧天霜冷月明多,平澧风交湘水波。夜夜枫林惊客棹,村村铜鼓和蛮歌”,同时还描写了当地“叠浪高潭浑不畏,艟艚船上唱歌来”的悍勇民风,既开了眼界,也砥砺了精神。据史料记载,杨慎大体是沿沅江西上(当时认为舞水为沅江上游),走元代开辟的从湖广经贵州通云南的普安入黔道,过辰州府、辰溪县、沅州府、平溪卫、清浪卫,到达镇远府,从镇远府经偏桥卫、兴隆卫、清平卫、平越卫到达新添卫,适逢春节,逗留过节,作《乙酉元日新添馆中喜晴》诗,又经龙里司、贵竹司、威清卫,行至平坝卫过元宵,作《踏莎行·贵州尾洒驿元夕》词,可见哪怕适逢年节,也只能做短暂停留,行程还是比较紧迫的。

杨慎从离京到戍所,前后历时半年多,虽然满身伤痛,仍然一路记程途、志山川、表里俗、采风谣,编成一部《滇程记》。书中对于一些掌故传闻还进行了考辨,比如“晃州非夜郎”的考辨,颇不失学者风范。他在书中对从今湖南新晃途经贵州玉屏到青溪的路途是这样记载的:“晃州驿六亭而遥达平溪,途经鲇鱼、南宁二堡,山产石墨,道皆黝泥。平溪卫四亭而遥达清浪,中渡沅江,有峨眉、太平二堡。”根据前面提到的史料,杨慎在新添卫度过新年,按照途程计算,其到达玉屏的时间应在嘉靖三年的腊月。隆冬之际,行役途中的杨慎眼里却是一派春光:

野鸡坪·其一

野鸡坪边饶杂花,幽兰石竹交山茶。

可怜春色浩无主,徒使骚人恼鬓华。

此诗字面上看简明浅易。起句直入正题,文字上让人对应联想到“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江南春景。第二句紧承起句,作者将“杂花”分坼开来,列举了三种花草:幽兰、石竹和山茶。这三种花当不是随意列举,皆有深意。自孔子《幽兰操》之后,历代有幽兰赋、幽兰诗,可谓吟咏不衰,无不以幽兰比德于君子,而发生不逢时、洁身自好的幽意。屈原在离骚中说“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世溷浊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又说“户服艾以盈要兮,谓幽兰其不可佩”,大有世事浑浊、黑白颠倒、妍媸莫辨的感愤。陶渊明的“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清风脱然至,见别萧艾中。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则更能鉴察杨慎此时的处境,尤其是“行行失故路,任道或能通。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或许杨慎一路上都在身心两重痛苦煎熬中不断吟咏着这样的诗句。石竹花耐寒凌霜,四季常开,故唐人有“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的吟咏,宋王安石尤怜爱之,有“车马不临谁见赏,可怜亦解度春风”的叹赏。玉屏至今有“中国油茶之乡”的美誉,山茶与油茶同属山茶科属,此诗也印证了至迟在明代,山茶科属的植物在玉屏的土地上就已经比较常见了。宋人有“惟有山茶殊奈久,独能探月占春风”的诗句,道出了山茶花的持久高标。三种植物,都以其耐力著称,杨慎在这里既是实写眼前之景,也是在激励自己坚忍的意志。

此诗前两句起承平中见气,第三句的转折却令人费解。为什么春色“浩无主”,到最后还令骚人墨客徒生烦恼、两鬓霜华?谁是眼前这春色的主人呢?如果我们结合作者创作的时间节令来看,就容易解答了。前文提到过,作者路经野鸡坪的时候,应该时值腊月,正是隆冬之际。眼前虽有春花,却不逢春时,不逢时而开,虽能留得皎皎美名,但毕竟是寂寥寒苦的。于浩远苍茫的寒气之中,这坪边的杂花就算开得再繁盛,相形之下,也实在是过于渺小稚弱了。尾句收合到自己身上,杂花不遇其主,骚人也不逢其时,徒劳无功,纵有千秋的美誉,也难平眼下的烦恼。

野鸡坪·其二

松间九里踏坡平,油壁双车掩映行。

烟火牛羊村错落,路人云是野鸡坪。

这首诗是《野鸡坪》的第二首,但是从诗意来看,调到第一首更合适。如果不看写诗的背景,这似乎是一首很轻松很温暖的小诗。九里松山坡路已然踏尽,现在足履平地,顺遂坦荡,油壁双车掩映前行,村舍纵横,错落有致,牛羊归圈,炊烟袅袅,向路人打听路径,说这里名叫野鸡坪。全诗没有任何主观情绪的抒写,完全是客观白描,平淡之中有一种温暖人心的烟火气。但是结合作者生平以及作诗时的处境,就会让人觉得这平淡之中有一种压抑已久而又不堪抒泄的郁积之气。就如同“识尽愁滋味”之后,“欲说还休”,最后“却道天凉好个秋”。尤其是尾句“路人云是野鸡坪”,我们知道杨慎可是当年的状元郎,举国独此一人,说是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可是俗语说得好:“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意猫儿雄过虎,落坡凤凰不如鸡。”状元郎落魄到野鸡坪,这实在是天意弄人,作者吟到此处,也只能摇头一叹了。

那位“路人”当然没有必要把周边的山形地势为眼前这位流放的朝廷钦犯都一一点透,否则杨慎恐怕会精神一振。因为就在野鸡坪边,便有一处形胜,“群山攒簇,中耸一峰,秀插云表,旁舒两翼,状若飞凤”,是名“飞凤山”。后来,在南明任兵部尚书坚持抗清的平溪籍名臣郑逢元作有《云中飞凤》诗:“凤鸟生成两翅齐,祥云应作九苞题。天连楚水低黄鹤,地接滇山斗碧鸡。”说来也巧,郑氏此诗无意之中却把杨慎的流放路径串联了起来。诗中将平溪飞凤山与武昌黄鹤山和昆明碧鸡山相互比较,这条路线不正是杨慎流放的路径么?杨慎当然也不会想到,眼前这平常无奇的平溪卫,百年之后,竟会腾龙跃虎,在王朝兴替之际,上演一出龙争虎斗的大戏。他更不会想到,自己流放终身的滇西边徼之地,在自己死后整整一百年,就见证了这个王朝的最终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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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慎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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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凤山远景


(作者单位:玉屏自治县文联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