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中的片段

□欧君武

父亲很老很老

坐在火炉前就像一尊雕像

端着酒碗的手

皱褶成一道山梁

父亲小心翼翼地饮着

如同山川迎接雨露

身体散发出沧桑

父亲好几次欲言又止

似是想叮嘱些什么

最终却没有说

其实，酒碗中已经满载着

所有走过风雨的轨迹

即便自己一生微小

但该有的仪式感一定不能少

月光从屋檐透过

摇摇晃晃落满一地

彼此没有说话

如同两只停泊在雪面上的乌篷

如果不是那尾火苗跳动

以为正在千里冰封的山河里

守候着父亲独钓寒江

父亲喝酒的时候

常常让我作陪

围着几碟母亲腌制的小菜

各自满上一碗

细饮、慢品

渐渐稀释着过往琐碎

场景犹如当年父亲与他的父亲那样

每一口酒下肚

好似西风烈马般粗犷

先是经过苦和辣的淬炼

再是醇与甜纠缠

瞬间体验着不同感观的交织冲撞

这是我来人间一趟

最值得的回味之一

当父亲的头上覆盖满白霜

从此他的碗里

每次只斟三两

他说保留些许酒量

要慢慢敬一敬余生里的春秋

我小心用笔记下

为自己和儿子今后的人生作引

父亲远去以后

那只陪伴他的酒碗

一直存放老屋曾经饮酒的桌上

孤独地度着时光

父亲留在碗沿的余温

依旧迎风作响

偶有空闲日子

我常常一个人坐在熟悉的位置

与那只独一无二的碗相望

轻轻给自己斟了三两

假装与记忆对饮

隐约听到天际传来父亲的声音

久违而且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