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时苗留犊”看张之洞与贵州
□姜秀波
在古代,有典故“时苗留犊”。说的是东汉巨鹿(今属河北)人时苗,乘一头母牛所驾之车到安徽寿春上任,一年后母牛在寿春生下一牛犊。后来时苗卸任寿春令,坚持要将牛犊留在当地,且说“令来时本无此犊,犊为淮南所生也。”
这就是“犊生淮南”。东汉一代名臣时苗,当年是何等大度!何等高风亮节!
同样,直隶(今属河北)人张瑛,曾任贵筑知县、兴义知府等,其子张之洞出生于贵阳,受教育于贵州,在贵州娶妻……这又何尝不是“之洞生黔”,或者说“黔生之洞”?
1826年,张之洞的父亲张瑛以“大挑”入仕,录派宦黔。在黔前后三十余年,为官清明廉洁、勤于政事,所至兴学育人,著有政绩。
据道光《贵阳府志·国朝贵筑县职官表第十二》载,张锳任贵筑(今贵阳)知县的时间为道光十三年(1833)正月,到道光十五年(1835)正月即已调离。因当时世道不太平,家中又子女众多,不便随其四处游宦,而贵筑县所在地为省城,诸多便利。因此,张锳离任贵筑知县后,依然把家安于贵筑县“六洞桥”附近。
早在1837年,张之洞即生于“六洞桥”住所。其母朱氏,为邛州(今四川邛崃)知县朱绍恩之女。按许同莘所记,朱氏1840年去世。1841年,张瑛出任兴义府知府,遂举家迁往兴义府治(今安龙县)。
张之洞当年四岁即发蒙于兴义府学宫塾师何养源。后来张锳又延请府治所在地安龙城内的名儒张国华、曾晋之、贵西垣三位先生为业师,教导张之洞兄弟。
张之洞少年聪颖,在诸兄弟中迅速脱颖而出。小小年纪就“非获解不辍,篝灯思索,每至夜分,倦则伏案而睡,既醒复思,必得解乃已。”《清史稿》亦载,“(张之洞)少有大略,务博览为辞章,记颂绝人。”
其八岁就读完四书五经,十岁就开始习作诗文。而十一岁的张之洞,即初露锋芒,在兴义作《半山亭记》,文惊四座,名噪一时。到十二岁时,张之洞第一本诗文集《天香阁十二龄草》已在贵阳刊行。因此,说张之洞学成于黔,一点也不为过。
张之洞十三岁离开贵州,回直隶以南皮籍贯参加科考。先考童生入县学,再入府学,到十六岁(1852)参加乡试,一举中顺天府解元。
张之洞中解元后,次年春又返回贵州,在父亲张罗下,娶都匀知府石煦之女为妻。
1856年,张之洞赴京参加礼部试,被录取为觉罗官学教习,候补。也就是那一年,其父张瑛卒于贵东道军中。张瑛卒后,归葬于直隶南皮。当时,张之洞的姊婿鹿传霖曾撰有《太仆张公墓道碑》。
而当时在京候补的张之洞,则按例返回原籍南皮丁忧守制。
1863年,二十六岁的张之洞参加会试,高中探花,寻即入翰林,此后历内阁学士、巡抚、总督、军机大臣等,官至体仁阁大学士,成为国之重器。
1909年,张之洞卒,归葬于南皮。后来,由陈宝琛撰并书于清宣统二年(1910)的《清诰授光禄寺大夫,体仁阁大学士,赠太保张文襄公墓志铭》(简称《张之洞墓志铭》)在南皮被发现,亦可佐证。
父子二人,皆“叶落归根”。因此,说张之洞是直隶南皮人,并发迹于南皮,无可非议。
张之洞早年出生于贵州贵筑县六洞桥,其父张瑛因而给其取名“之洞”,而后人亦有“托生张之洞的老猿隐形于六洞桥”之说,且行诸于文字。
张之洞幕僚许同莘在《旧馆缀遗》中称“世传文襄(张之洞)生有自来,黔中人言兴义山中有猿,得道化为老人,月夜山巅独坐,山中人往往遇之,文襄(张之洞)既生,老人忽不见。”
《清代野记》有“猴怪抱怨”一则,说无锡人王恕,当时他官署中有一女,自称为“猴转世”。一天,王恕问猴女“尔母尔妹常来,尔弟何不来?”猴女答“但闻其转世为大贵人,今在湖广大衙门”。猴女亦不知湖广为何地,王恕又问猴女弟弟的姓名,猴女答“不知,但知其为湖广最大之官耳!”
当时张之洞任湖广总督,恰合“湖广最大之官”一说。《清代野记》的作者据此断言“人云张文襄(张之洞)前身为猴,非虚言矣”。
《春冰室野乘》等多部笔记中,均记载有“文襄(张之洞)自言夙生乃一老猿”的字句。而《蛰存斋笔记》《国闻备乘》《清稗类钞》《石遗室文集》等野史,亦记载张之洞反常的作息习惯。《梵天庐丛录》《南亭笔记》等,则记载张之洞怪异的性情。
等等,不一而足。显然,在清末民国诸多掌故人的笔下,张之洞在长相、饮食、性格、作息等方面,均“类猴”。
“猿猴转世”,是吉兆。实际上,国人自古以来就有自诩“猿猴转世”的喜好,宋、明朝以来,此风就一直盛行。张之洞被传“猿猴转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关键是,托生张之洞的老猿猴不是“直隶籍”,而是“黔籍”。甚至“黔籍”老猿的隐形处,在掌故人笔下也都说得“有板有眼”,神乎其神。
张之洞“既生”,兴义那一得道化为“老人”的老猿猴“忽不见”,最后有交代其隐形于贵阳。持此说者,言之凿凿。许同莘在《旧馆缀遗》中就说:“贵阳南门内六峒(洞)桥,即老猿隐形处。”
六洞桥,今在贵阳市南明区博爱路。不是“一桥六洞”,而是“六桥各一洞”。六桥共六洞,因以得名。清道光《贵阳府志》载:“六洞桥,在永祥寺前,原名月殿虹屯,有桥六。”而今,桥洞均已毁,仅存其名。
兴义山中猿,托生张之洞后,隐形于贵阳六洞桥。虽然纯属坊间趣谈,但却隐含了另外一层意思,即给张之洞打上了“黔字”标签。因此,可以给这个趣闻取个标题,即张之洞是“黔猿转世”,又或“张之洞是黔中灵物托生”。换言之,清末民初的诸多掌故人,早已经注意到“河北人张之洞身世有着强烈的贵州印迹”。
张之洞乳名“官保”,人称“张香帅”。以古代对朝廷大臣称呼的惯例,用其姓氏加上籍贯所在地进行组合,又称“张南皮”。
之所以称张之洞为“张南皮”,是因为无论其父亲张瑛还是其本人,都从来没放弃过“直隶南皮”这一籍贯,按清朝的户籍制度也不允许其父子更改籍贯。何况张之洞也是按例回到籍贯地“直隶南皮”考取功名。因此,称“张南皮”,原本也无可非议。
但张之洞不仅出生于贵州,更重要的是他还发蒙于贵州、学成于贵州,是黔山筑水养育了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即“之洞腾达,耻为贵州籍”。实际上,这种说法根本站不住脚。因为,张之洞既然不是贵州籍,何来“耻为贵州籍”?
“晚清中兴四大名臣”之一、洋务派代表人物张之洞,曾入枢拜相,位至军机大臣、体仁阁大学士,是晚清重臣、新政要角,也是中国近代史上举足轻重的风云人物。
关于张之洞的生平行迹,其幕僚许同莘曾所作《张文襄公年谱》,后来其学生胡钧又在此基础上进行重编。2009年,武汉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原博导吴剑杰出版有《张之洞年谱长编》一书。诸著述,均有论及张之洞在黔印迹。
相较之下,《清史稿》作为官修国家正史,仅载“张之洞……直隶南皮人。”又陈宝琛所撰《张之洞墓志铭》,亦只字未提张之洞生于黔、学于黔,给人的印象是有刻意“规避”“绕开”张之洞在黔印迹之嫌疑。
客观而论,与其非要牵强地说张之洞是贵州人,还不如说张之洞是从贵州走出去的一代名臣,或者说贵州的山山水水养育了晚清重臣张香帅,成就了国之重器张南皮。
汉有“犊生淮南”,清有“之洞生黔”“黔生之洞”。一犊一人(汉时牛犊,清时人),二者似乎不可相提并论,但套用“时苗留犊”典故中时苗所言“令来时本无此犊,犊为淮南所生也”,而今也可以说“张瑛来黔时,本无此‘张之洞’,张之洞为黔所生也。”
兴义府衙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