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寨　人　老　成

□龙登煌

　　外人看到坪原这个寨名，就会和一马平川联系起来，而实际地形是，这个寨子的所在地很陡，建房密集，几乎是上坎的屋檐盖住了下坎的屋檐，用当地人的话说，下雨天，在寨子里走一圈，决不会湿鞋。

　　多少年来，坪原人都是在提心吊胆过日子，寨子后龙山那股山泉瀑布四季从不枯竭，到了雨季石块就随山洪而下。大雨来临时，寨子里的人就会拖家带口躲到亲戚家去。

　　老成从没有过这种担心，他和他弟的房子是单门独户，离山冲相对远，山洪和泥石流影响不到他。

　　坪原人习惯了这种候鸟生活，可镇里的领导不这么想，每当远处飘来了黑云，就要派干部来寨子里动员人们外出躲灾，全家外出务工的要帮他们把贵重物品搬到老成和他弟弟家来放。大雨来时，这里的干部全都严阵以待。为了让这里的民众能过上安稳日子，几年前镇里还从上面申请到一笔钱，在镇区不远处开辟了一块地，让这里的住户全部到那里建房。但那时，坪原没有一家能拿出这样多的钱来完成这个计划。山下开辟的那块地，后来成了大山里的一个斗牛场。

　　扶贫工作队的梁灿，是前几天才从县里调到坪原村任脱贫攻坚指挥所所长的。

　　梁灿今天穿着一身迷彩服，这是要下来前老婆特意为他准备的。这衣服耐穿，主要是还不怕刺钩。

　　农村不比城里，城里的花花草草都有人精心管理，大山的荆棘有大山的野性，只要一不留神，父母给的真皮也会被划拉出一大块来。

　　梁灿全不在乎这些，他心里嘀咕，这样好的景色为什么都在这大山里，要是在城里或城边，多么好;要是这里有一块自己的土地，就更好，建一栋小木楼，带家人到这里小住，退休后来这里种种菜，养养鸡，可是神仙的日子呢!

　　老成不属于贫困户，也不是危房户。镇里考虑到这个寨子里的住户全搬走后，只留他一家在这里不方便，就把情况向上面反应，县里也同意老成搬到小区去住。

　　老成和他老婆分得一套五十平米的房子。

　　别人领到钥匙后，都高高兴兴搬到小区里入住了。老成对那新房好像一点兴趣都没有，一次都没去看过。村主任苟前进打他十多次电话，要他去领钥匙，他说不要房子，我这致富能人到了下面就施展不开拳脚了。后来再打他电话，干脆不接了。

　　实际上，老成想了很多，说自己是致富能人不假，但到老了做不动的一天，就会坐吃山空。想到这里，老成心里就发了毛。

　　这个寨子现在就剩下老成一户了，苟前进多次上门来动员他搬下去住。

　　老成总是一句话：“你就别费那心思了，主任，我这致富能人到山下去住，会坐吃山空的，到时我空了，你又不给我钱买盐，还是住在这里安心。”老成这话说出来，像往对方口中塞了一颗光滑的鹅卵石，吞下去堵，咬又无从下口，苟主任想把对老成说的话都咽回肚子里。

　　“那里住的是砖房，地面还铺了瓷砖，在那里住，还可以进厂打工，一个月也有三四千进账，比你在这里养鱼强。这里是县上挂了号的地质灾害点，要是哪天一场大雨，镇上干部、村里干部都要为你担惊受怕，天灾人祸，谁能预测得到上面的石头哪天不会飞到这里来?你还是考虑一下，我们选个好日还是搬下去住稳妥”

　　老成一听就觉得为难，要是真如苟主任说的那样，哪一天下雨，石头真的不长眼砸进家来，命都没了，这钱又有什么用?

　　为了让老成搬到小区去住，苟前进脑壳都想破了，后来，搬迁户得的各种补助，苟前进都打电话让老成到安置房里去领，可老成每次接到这些电话，就是无动于衷。他只好来到这半山坡里，陪笑脸给他说好话，请他下去领东西，可老成宁可住在这里，那东西过期了也不去看。

　　梁灿今天要来会会老成，看这地方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这样留恋，就是古时候在深山寺庙里修行的和尚，每天也会看到从山外来供香火的人。

　　梁灿他们来到老成的鱼塘边，塘里的草鱼在活蹦乱跳，有的还游到水面，朝他们三个摇头摆尾，算是替老成打了招呼。梁灿感叹道：“要说这地方，还真是养鱼的好地方啊?要是换成我，也不会搬下去住。”

　　有人来和他说话，老成心里是舒服的。现在坪原，就他和他老婆两个人住，平时也就是大眼瞪小眼，目前最重要的事，他要烧一壶茶来待客。

　　此时，梁灿趁机把要老成搬下去住的想法说了出来。

　　听到这话，老成也说出了自己的大实话，说出了目前还不想搬下去的原因。

　　你不是说这里风景很美吗?我就是看中了这里的风景，当然，还有我的鱼塘。现在寨子里的空房，不是倒了，就是四周杂草丛生。唯独我弟那房子，四周干干净净的，那是他让我帮看房子，一年还给我500块钱管理费呢。

　　我现在不想搬下去住，是这里给我带来很多好处。屋脚下这片梯田，山冲的那几挂瀑布，一年四季吸引了不少来看风景的客人，这些客人说夏天和秋天，起雾时，这里的山水像画一样。为了看早上的雾，为了看早晨那太阳照在雾上。去年秋天，有一次来了七个小伙子和一个中年人，他们在寨头搭帐篷住，可晚上这里天气凉，就来和我商量，要到我家里头来住，我就让他们到我弟的房子里去住。他们在这里吃住了一个星期，我老婆做饭给他们吃。早晚他们写写画画，照点相，走的那天递给我老婆3000块钱，说是吃饭和住宿钱。才一个星期呢，3000块就到手了。从那以后，就经常有人来这里吃住。过去别人说我们是高坡苗，住穷山沟，我活了大半辈子，想不到这穷山沟还能给我带来钱。和你透一句底，我养一年的鱼还抵不上我弟那房子一个月的住宿费;我卖一斤活鱼25块，我老婆拿到锅里一转身，加上些田角地头采来的野菜，端上桌来就是80块了。我仔细一算，这比去打工强多了，你说我还想搬下去住不。不过，现在我想通了，一家人在这里住，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没什么意思，要是大家都清楚了我为什么不搬去住，他们又会搬回来的，你们的工作就更不好做了。

　　上星期我弟来电话，问他的房子现在怎样，我如实和他说了，他说今年回家过年，就不外出打工了，还说继续让我养好鱼，他回家来兄弟俩共开一个农家乐。

　　梁队长，这种日子，我怎样舍得搬下去住。到今年春节，他们看我在家有钱赚，出去打工的人肯定不像以前那样多了，到那时，这寨子里又会热闹起来。

　　梁灿长吁一口气，和老成都干了杯里的酒，仿佛听到隔壁房子传来柴火炸开的“劈啪”声，看到房顶上那袅袅炊烟。似乎，老成家那鱼塘里的鱼，跳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