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夜　看　瓜　去

□刘峰

　　一俟炎夏，村里的西瓜熟了，一个个滚圆滚圆，甘甜多汁，青青的瓜面上，是一道道墨绿的条纹，卧在田里，看上去，宛如一张张好看的戏台面具。偶尔，有风拂来，片片瓜叶翻飞，恰似一张张碧绿的手掌在招手，仿佛在提醒人们：好好看守哦!

　　西瓜熟了，大人们最担心的，不是路人摘，摘个瓜解渴算不了什么，怕的是獾猪、刺猬、猹等小兽。尤其是猹，最难对付。

　　白天还好，猹待在洞穴，不敢随意出动。可一到夜晚，就不一样了。养足了精神的它们，腹中正饥，正好借着夜幕，前来打牙祭。由于白天大人们要劳作，看瓜的任务，自然落在老人、孩子的身上!

　　为了方便看瓜，家家户户搭有瓜棚。棚儿，一般建在高处，一则便于瞭望，二则通风凉爽。它一般由四个木桩支起，上搭稻草麦秸，内设竹榻木床。瓜期过后，棚儿并不拆除，以待来年。由于年深岁久，棚顶苍黑，生有野菌杂草，藤蔓攀援而上，掩映成荫，风移影动，煞是可爱，偶来小虫唧唧，时有小鸟啄食，诗情画意，饶有趣味。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正是暮色四合时分，吃罢晚饭，父亲交我一盏灯、一柄叉、一卷书，送我到瓜棚，就回去了。只见瓜田一望无垠，瓜棚犹如绿海里的小岛，这儿一座，那儿一座。起初，看瓜人遥相呼应，谈笑风生，但随着星星钻出天幕，银河横亘于天，人语渐稀，一切慢慢安寂了下来。

　　看瓜，一在巡，二在听。巡，即是手持钢叉，间歇式地巡查，防止猹来偷食;听，则是以耳辨声，于细微之中，察觉瓜田异常，再采取行动。然而，聪明的猹，似乎了解人们的心思，往往趁大家迷糊犯困之际，伺机偷食。这时分，往往在凌晨。

　　猹，虽然憨态可掬，可贼精着呢!你在明处，它在暗处，简直防不胜防。虽然尽心尽责，可瓜田足有十几亩，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结果，一夜过去，父亲来巡田，于脂胭色的熹微里，总能发现几个西瓜被啃噬，水红色的瓜瓤，汁水四溅，一地狼藉。

　　父亲怜爱地摸了摸我的头，丝毫没有责备，令我回家补觉，好好养足精神，夜来再看瓜。此时，我不禁思忖：有人看瓜，尚且如此，徜若无人看守，遍地西瓜，不知会被它们糟蹋得怎么样?!

　　曾经，鲁迅在《少年闰土》中有一段诗意的描写：“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每一回看到此章节，我多么希望邂逅这么一匹可爱的小兽，过一回瘾呀!

　　机会终来了!

　　那一个凌晨，正在灯下看书的我，忽然听见从瓜田深处传来“咔嚓，咔嚓”的细微声音，不好!有东西在啃瓜。为避免打草惊蛇，我轻轻地放下书本，顺手操起那柄钢叉，蹑手蹑脚，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此时，露水下来，沾在脚面，凉沁沁的。

　　近了，更近了。借着如水的月光一瞧，正是一匹猹，我的内心不禁一阵狂喜!当我举起那柄叉时，能感觉一缕寒光闪过，可眼前的小兽吃得正欢，一身油亮亮的皮毛闪着蓝幽幽的光芒，似乎没有觉察危险正在降临。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我奋力刺向它时，这小东西笔直朝我撞来，简直像一枚小小的鱼雷，从我胯下钻了过去，一溜烟不见了。留我一个人怔在原地，空空捏着叉，仿佛一尊青铜雕塑。但因过了一把瘾，我幸福得像闰土，泪水霎时打湿了眼眶。

　　很快，炎夏过去，秋风袅起，田野一派萧索，瓜儿零落。此时，一家人想将为数不多的西瓜摘尽，父亲却说算了，小兽们活着不易，都是为了一口吃的，就留给它们吧!

　　时光荏苒。转眼一晃，一别乡村多年，父亲早已不在人世，但不知为什么，一到夏日，看瓜的甜蜜往事，宛如一场老电影闪现在眼前。倘或时光能倒流，我多么想回到从前，回到那一座瓜棚，再看一夜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