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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20-08-26

修 田 记

 

□杨文凭

 

  故乡沟壑纵横,山峦延绵,人多地少,稻田便显得弥足珍贵。

  水稻,水稻,最不能缺的便是水。可是,有些年夏天,大雨倾盆,山洪暴发,黄色的狂龙沿着层层梯田,肆无忌惮,横冲直撞,禾苗被一片片的冲走,鱼苗顺水漂流,一年的希望可能打水漂。有的良田经不住肆虐,引发塌方,毁于一旦,损失惨重。

  读初二那年,我家的大田发生大规模坍塌,滑落的泥石,把邻居家的稻田覆盖了大半。

  也许有的村庄,上家稻田塌方的泥石,把下家的覆盖了,上家多多少少要承担连带责任,哪怕一点劳力上的赔偿也要有的。可是,邻居不怨天尤人,不互相责怪,也没找我们扯半点皮,全家老少齐上阵,以最快的速度清理泥石,恢复稻田原貌,补栽水稻。

  父亲决定在塌方处砌一道高10多米、宽20多米的堡坎,一劳永逸,以绝后患。修堡坎,最需要石头,最好是坚硬光滑的大石块,可稻田四周根本没有什么基础材料。河边倒有许多上好的石料,但离塌方处起码有三四里的上坡路,道路狭窄陡峭,要想弄上来,极其耗费劳力,大家便劝父亲垒个土墙算了。父亲认为,稻田不仅出产全家的口粮,是当地人的嫁娶择偶的砝码,更是儿女们的希望,一定要修好修牢。

  倔强的父亲,毅然决定修堡坎。每天天刚亮,他就去河边挑石头,遇见大的石块,就用铁锤敲成几块,再用肩膀扛上来,实在不行,就央求母亲赶紧放下手头的农活,一起帮忙抬。而我,每个周末都会从县城回家拿生活费,便被征为劳工,品尝了劳动之苦、生活不易。

  每次抬石头,我在前,父亲在后,重力大多压在了他身上,可我刚爬坡几十米便觉得双腿被绑了个大铁锤,酸痛肿胀,寸步难行。坚持着往前爬,便眼冒金花,气喘如牛,呼吸困难,仿佛在攀登珠穆朗玛峰,只好停下来歇口气。

  头顶烈日,额上不断冒汗,眼睛都睁不开,顺着脸颊漂流,嘴巴又苦又咸。头顶似乎长了一口四季不断的泉水,汗水刚擦掉,便又汩汩流出,等歇凉时被风吹干,脖子上全是“盐粒”。

  每抬一趟石头,就会口干舌燥,得喝一大碗凉水,肚子咕哩呱啦的响个不停,又胀又饿,吃饭时却索然无味。

  就这样,我们把一块块100多斤的石料,慢慢地从河边抬到山上的稻田。

  那些日子,抬石块的铁丝都断掉了好几根,木杆把我压得肩膀酸痛,每次返回学校写作业时竟手臂麻木,钢笔也不听使唤。

  千尺高台,起于垒土。迎着烈日,送走晚霞,日复一日,父亲变成了“黑人”,肩膀破了皮,搬运大小石料近千块,再一块块堆砌,敲打,磨合,终于在秋季来临时,独自把整个工程完成了。

  我常想,我每周仅抬一天石头都如此艰辛,不知父亲整个盛夏是怎么坚持过来的,那该需要多么强大的意志和耐力呀?

  多年来,那片稻田历经几次暴雨山洪,岿然不动,固若金汤。可时过境迁,外出打工生活的人越来越多,种田的人越来越少,稻田被打入了冷宫,渐渐被新生代农民工淡忘。很多农村孩子,长到了18岁,都没有下过一次田,栽过一次秧,更别说抬石头修田了。

  这些年,我常年漂泊在沿海城市,又在异乡买了房,娶妻生女,再也没种过一次田,而两个妹妹也陆续出嫁,在城里安家落户。每年回家,我们都劝父母别种水稻了,又劳累又操心,父母表面应许,可春节刚过,他们又下田,忙个不停,直到稻谷压满田间。

  几年前,家乡修高速公路,施工便道要经过我家的那亩大田,施工单位答应先赔好几万块钱,并承诺施工结束后再把田重新修好,我们都觉得挺划算,赶紧劝父母同意。可是,父亲害怕路过的工程车、推土机伤害稻田,日后难以长出好稻谷,断然拒绝“好意”。施工方无奈地摇摇头,只好重新改道,把那几万块钱给了别人。

  也许,稻田已成了父母的儿女,付出越多便爱得越多,难以释然。只是,很多儿女长大了,会远走他乡,唯有稻田能伴随父母守望乡土,终老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