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与张锳张之洞父子的“经世致用”

□文/图  王先启

晚清时期，中国面临诸多内忧外患，民不聊生。值此乱世，涌现出了一批又一批仁人志士，他们心存浓烈的家国情怀，积极践行经世致用思想，尝试用各种方法救亡图存。贵州作为内陆省份，地理位置偏僻，当时又属贫瘠之地，成为不少经世致用者施展政治抱负的实践地。胡林翼便与同僚张锳等一道，运用经世致用的思想进行改革，在贵州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并对一代名臣张之洞的成长产生了直接影响。

一

胡林翼1812年出生于湖南益阳县一个儒道世家，父亲胡达源得到经世派代表人物、封疆大吏陶澍的赏识，招为女婿，于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殿试一甲第三名进士及第，官至翰林学士。

道光八年（1828），胡达源到贵州任学政，胡林翼随行。贵州的贫瘠和落后震动了他的心弦，让他第一次将目光从自我享乐转为观察社会现实。

道光十六年（1836），胡林翼以进士身份授翰林编修，以为自此便可一展抱负，没想到父亲突然病逝，身为人子的他不得不于道光二十一年（1841）离官回乡丁忧。

更没想到，这一去，再没有得到朝廷起用的消息。

转眼六年过去，胡林翼寄情家乡山水，与朋友谈经论道，看上去很惬意，实则很是愁闷。所幸一众朋友不忍看到他的才华就此埋没，纷纷给予他真诚的支持和鼓励。时任陕西巡抚林则徐（曾经是陶澍的部下，早年就与胡林翼结识）等好友为他筹集白银一万余两，捐了一个知府衔，让他燃起了重新入仕的希望。

在那个官场蝇营狗苟的年代，捐官无外乎两个原因，一是有钱了希望获得荣誉和地位，二是通过权力敛取更多钱财。胡林翼则是一个另类。他经过思索，决定到别人避之不及、地理位置偏僻且贫穷落后、无多少油水可捞的贵州任职，遭到不少非议和鄙视。这些人不知道，胡林翼所求，不过是一个施展才华的舞台罢了。

二

胡林翼于贵州官场之上的出场也是标新立异。他新官上任的第一餐在安顺广为流传。1847年11月，胡林翼出任安顺府知府。府署吏员杀猪宰羊，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看着一桌桌奢华酒菜，胡林翼并未欣然落座，而是吩咐随行的衙差道：“这酒菜，不应独属于官场应酬，将街坊邻里、街上的乞讨民众，都请进来，一同享用吧！”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以为听错。可很快，百姓们带着惊讶与好奇，陆续向府衙聚拢。

众人入厅，起初还拘谨，胡林翼却笑容满面，亲自招呼大家入座，为孩童夹菜，给老人递汤。不一会儿，欢声笑语渐起，原本等级森严、肃穆压抑的府衙大堂，成了热闹非凡的欢乐场。

在任之初，胡林翼时常打扮成平民模样，踏遍山间沟壑，走进村村寨寨，了解山川形势和风土人情，为有针对性的施政收集第一手资料。

为治理安顺贯城河的洪涝灾害，胡林翼带头捐银，发动全城绅民捐资投劳，亲率府署吏员现场指挥，加固了贯城河的河道侧墙。

面对官场贪腐积弊，胡林翼上疏巡抚乔用迁，请求“劾黩货之人”，黜斥“贪诈之吏”，重用廉洁爱民的官吏。

面对民众的诉讼，胡林翼“立与剖断”，秉公判决，清理累积案牍300多件，赢得了“活包公”的美誉。

斯时的贵州乱象萌生，安顺亦时有匪患困扰。不少盗匪平日藏身民间，充当良民，官兵难以分辨，无法彻底剿灭。

胡林翼深谙用兵之道，先将各县男丁一一登记造册，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摆开阵势，假意亲率官兵剿匪。暗地里却派人挨家挨户排查，核查那些突然消失的男丁。这一方法收到奇效，藏于民间的盗匪很快被肃清，他又顺藤摸瓜，很快端掉土匪的老巢。

至此，胡林翼声名鹊起，他之后被委任为镇远、思南、黎平知府何贵东道员，都与治匪有关。可以说，哪里有匪患，他就会被委派到哪里。而为了打好长久战，他还极力推行保甲团练法，依靠民众武装防匪治匪。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治盗之法，与其用捕，不如用民”。

胡林翼总是治匪与安民同步进行。为防止徭役乱象，他将官府派去监督徭役的官差分组，签订连环保证责任状，并于城乡集市张贴公示，广而告之。对乱行摊派、层层盘剥者和冒名欺骗者由民众直接检举揭发，给予严惩。同时，为畅通诉讼渠道，他明文规定：“嗣后讼案到官，随到随审。一切铺堂送案取结之费，概行禁止，宅门以内，门印家丁，不取一文。”极力杜绝民众诉讼时官吏刁难、衙门难进，或索贿受贿、巧立名目收费等现象。

胡林翼在贵州七年，以“洁己方能不失己，爱民所重在亲民”为座右铭，政绩卓著。坊间将他与同时期的都匀知府鹿丕宗、兴义知府张锳并称为“贵州三贤吏”。

三

张锳于道光六年（1826）大挑入黔，鹿丕宗于道光二十年（1840）选派入黔，两人均受经世派又一代表人物贺长龄（1836—1845年任贵州巡抚，1845—1846年任云贵总督）影响较大，而贺长龄的经世之学又与陶澍一脉相承。因此，他们与胡林翼既同为知府，又都在林则徐麾下，彼此之间政见一致，关系甚好。

道光二十九年（1849），张锳延请时任独山知州的韩超到兴义府给自己的子侄授业。张锳第四子张之洞少年聪慧，韩超认为其将来必有一番成就，遂将张之洞引荐给胡林翼做入室弟子。张锳由此而与胡林翼相识相知。

张锳素以“兴文重教”著称，在他的治理下，兴义府学风鼎盛、士子连捷高第，一段时间内在贵州风光无二。任兴义知府后期，张锳又多次与广西盗匪周旋。咸丰三年（1853），他根据自己的经验总结和当时贵州西南的形势分析，撰写了万余言的团练方略，与胡林翼“用民治匪”不谋而合。云贵总督吴文鎔看后非常惊喜，觉得张锳是一个可以委以重任之人。《张文襄公年谱》载，“文节（吴文鎔谥号）奇之，署纸尾曰：‘东南事一以委君’。”

张锳有云：“昔嘉庆二年，府役为虐于仲苗，仲苗遂反，以致太守身殉，郡民涂炭。抚民者可不加之意哉？”可见他对官吏欺压、盘剥民众，造成官逼民反的状况有着清醒的认知。胡林翼亦说：“有会匪之地，如有廉吏主持，必不至酿成事端；既无会匪之地，而贪吏混迹，即平民亦可酿乱。”强调“廉吏”的重要性，突出“贪吏”之于国家、社会的危害。

对于贵州即将发生的大动乱，胡林翼与张锳都能纵观全局，洞察先机。《原任兴义府知府南皮张遗爱祠碑记》有“方杨凤之初反也，公（张锳）策苗必反，请移主客各胜兵讨苗，勿遣归，速择良吏抚民”的记载。《咸同贵州军事志》也讲胡林翼“盖逆知来日大难，力主实仓廪备城守也。顾当此之时，贵州之隐患已极多，据林翼之观察则有十五可虑。”

道光三十年（1850），湖南新宁李沅发领导的农民起义声势浩大，贵州受到威胁，胡林翼奉命率兵勇于边界防堵。事后，升任贵东道员。

咸丰四年（1854年），太平天国起义发展迅速，湖北情势危急，胡林翼率黔勇六百人起程赴援，正式离开贵州。后来，胡林翼升任湖北巡抚，死后又被追赠总督。

就在这一年，独山爆发杨元保起义，揭开了历时二十年的贵州各民族大起义序幕，史称“咸同起义”。普安凃令恒聚众起事，攻打兴义府城。张锳据城坚守，又突围出城号召民团，三日内集者数万人，击溃凃令恒，平息了兴义府境内的战乱。

咸丰五年（1855），贵州农民起义愈演愈烈。张锳临危受命，接替胡林翼，权贵东道，督办贵州下游军务。他带病出征，依靠团练，打了不少胜仗，收复了不少失地，并以“免苛征、禁侵暴”安抚民心，极力缓和社会矛盾。然而，这样一个忠于朝廷的良臣，却遭到了权臣的无情打压，被云贵总督恒春夺去兵权，忧愤而终。

四

胡林翼与张锳等人作为封建官吏，“忠君”思想根深蒂固，镇压农民起义是他们人生的不光彩面，但作为晚清腐朽官场下的“清流”，他们无论身处何种环境，始终初心不变，经世致用，造福一方，将浓烈的家国情怀洒在了贵州的山水之间。这一点让人敬重。值得一提的是，他们还共同培养出了一个晚清重量级人物——张之洞。张锳对他是“公馀惟课子温书”“贫，吾家风也，汝当力学”的谆谆教导，胡林翼则专授政治、经学、军事、地理等为官治世之学。

咸丰二年（1852），张之洞参加顺天府乡试高中第一名举人。胡林翼尽管身在军中，忙于战事，仍不忘专门修书给张锳，共享喜悦之情。信中云：“得令郎领解之信，与南溪（韩超）开口而笑者累日。”胡林翼对张之洞这个弟子的器重由此可见一斑。

咸丰十一年（1861），胡林翼病重。临终前，他将自己收藏的信札书籍和撰写的思考感悟托人转交给张之洞，不忘给张之洞最后的教诲。

恩师的拳拳之意张之洞岂会不知，他手捧恩师送的物品，泪水沾满衣襟，入仕报国之心更切。

张之洞入仕后，官运亨通，一直升至军机大臣、体仁阁大学士。他集恩师胡林翼、父亲张锳等人的经世举措于大成，升华经世之学，兴学育才、大办工厂、修建铁路、训练新军，以一身清廉的浩然之气推行新政，成为洋务派核心人物，在中国近代扮演了重要角色。他的事迹一直为后人所铭记。民间文学《张锳张之洞在贵州的传说》已成功入选第六批贵州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作者系安龙县政协委员）

许同莘《张文襄公年谱》有关胡林翼给张锳写信的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