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河之夜

□申辽原

这个夏日的夜晚，我流连在龙川河畔。河水依旧像白天那样川流着，然而，没了烈日的威逼，夜风便小鸟依人般地温柔了。

龙川河在这里流淌了多少年，没有人知道，石阡府的那些故事，被河水年复一年地载着，慢慢流向远方，渐渐模糊在人们心里，只在几本发黄的线装书和苍苔厚重的老屋基上，留下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沿岸高低错落的房屋，被璀璨的灯火勾勒出多姿的轮廓，倒映在幽波粼粼的水中，荡着奇光，漾着异彩。石阡城的繁华已有很久的历史，六百多年前贵州建省，这里就是府治所在。那时，府城虽有万家灯火，但一定不及今日辉煌；或许只有夜风跟今天一样，也是这般地温柔，抚着屋舍、石桥，抚着河水，抚着人们的心灵。无风的日子，则是房前屋下的一把把竹扇和蒲扇伴着人们的絮谈。

摇摇曳曳的扇子，扇着笑容，扇干汗渍，带来清爽、闲适，带来无忧无虑的时光，也带来一个个茶余饭后的故事。那时的人们，是否比现在多些淡泊、少些功利，自然不得而知；不过现代生活将人们的物欲逐步推高，却是不争的事实。走向现代，这是历史的必然；但那种宁静的淡泊渐渐远去，毕竟是一种遗憾。

东岸，那条长长的沿河小街，随着夜幕的落下逐渐热闹起来。河水流淌，美食飘香，人声鼎沸，气氛比白日的骄阳还要热烈。街边连缀着各式各样的小吃店、咖啡屋，五光十色，内容丰富，吸引着眼球和食欲。在热气腾腾的声浪里，啤酒和烧烤的气息中，有流行的旋律和断续的歌声飞出，一阵阵地向夜空飘去。

食客和歌者多是九零、零零后男女，他们是引领时尚的一族，当然，时尚总是为青春所引领，我想，石阡府的那个时代恐怕也是这样。

莫名地，想寻找点旧时的感觉，于是任由心神牵引，踏着青灰的石板，左拐右拐，寻到古老的背街。一下子，感觉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参差的房屋透着稀疏朦胧的光影，挤出一条窄窄的小街；仰望夜空，明月一轮，高高挂在马头墙上，月光墙影，分明还是大明府城的夜晚。

青砖木檐的街沿坎边，灯光昏黄，一张小桌，两只小凳，几盘小菜，一壶浊酒，两个中年汉子光着膀子，举着杯子，摇着扇子。那份悠闲和淡然，留住了几百年的时光。

背街不长，神思尚在过往的日子里徜徉，转眼之间，又回到了现代。

步履悠悠，来到城南温泉。

石阡是温泉之乡，众多温泉中，城南温泉最具代表性，其水质甚好，水量稳定，久睛不涸、久雨不涨、四时如一。明万历三十年，云南人江大鲲任石阡知府，见汤泉如斯，于是组织修建浴池，官民皆泡，其乐融融。近年来，为利用特色资源发展地方经济，当地政府引资开发，建成可容纳千人的浴城，规模之大，档次之高，比之都市浴城，毫不逊色。

朦胧夜色中，古色古香的城南温泉确实是个舒适休闲的去处。密集的彩灯，饰着层叠的飞檐，古式的建筑缤纷出现代的光彩，成为沿岸的靓点。

浴城内，亭台楼阁，华丽典雅；诸多露天浴池，水温有别，大小各异，桑拿按摩，一应俱全。更有岩溶造型浴房，可谓别有洞天。在这个温柔的地方，男女老少，沐着笑容，嬉戏洞内，放松池中，及至周身红润乏力，披上柔软浴袍，于临河长廊之处，紫藤靠椅慵坐，捧苔茶一杯，观两岸灯火，晚风徐来，心旷神怡。更有歌舞表演，品茗观赏，别具妙趣。

时代之风，无所不及，吹去了小城与都市生活的本质差异。现在，高速公路早已通达，更多的繁华和时尚将顺着宽阔的公路，像龙川河水一样不断流向这里。

听说泡温泉可使身心全面放松。就身而言，此话不假，你看，温热的浸泡，水流的按摩，直让人身松体软；可是，心何以松？

不经意间，见光影迷蒙的洞壁镌刻着四个大字：“洗心，涤虑。”

体垢可以水洗，心虑如何除涤？思绪连绵中，我想起了那句简练而深邃的佛门谶语：放下。

物质富足的时代，生活五光十色，欲望五花八门，似乎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这些道理，石阡府的线装书中也许没有记载，却深深植根在芸芸众生的心里。

一眼温泉，一句警语，洗身之时同时净心，于人于世，乃是大益。

几百年来，汤泉长流，浴者不绝，一代又一代的洗浴者在这里除污去垢，不知有几人思考过人生，又有几人洗心和涤虑？

石阡县龙川河畔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