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的英雄花
□杨志艳
北风凛冽,寒流滚滚。大街上的法国梧桐在凛凛的风中摇摇晃晃,巴掌大的树叶已在时光的交替中染成暮黄,此时它在萧瑟的风里,带着对过去的无限眷恋悄然飘落,大地正在紧锣密鼓地蕴酿着一场雪事。
落叶千片铺成了一条金黄色的毯子供行人漫步。突然,风搅起枯黄的叶片兀地腾空而起,像是要为冬天欢唱起舞。光秃秃的树干看上去瘦骨伶仃地没有生机,一种颓废的荒凉在周遭漫延开来。凋零难免让人产生某种与支离破碎相关的联想,而后,就陷入一股莫名的忧愁。我以为这个季节是要把鲜艳与美好冻僵了才肯罢休的,殊不知走着走着,眼前居然跳出一片山茶花海。那红简直触目惊心。深吸一口气,沁人心脾的花香钻进了我的五脏六腑,这种熟悉的味道瞬间把我带进了一段陈年往事。
清明时节,漫山遍野的山茶花正沐雨怒放,一位俊俏的姑娘悠悠地走在山道上。“山茶相对花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斜风细雨里有位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青年正在半山腰上放牛。空旷的山野俨然成了天然的演奏舞台,青年正心无旁骛地吹着短笛。一曲清新脱俗的天籁,绵延回响在山岭深处。那曲调时而宛若朱雀轻鸣,时而像汹涌的海水席卷而来,时而又像母亲温柔的手在轻抚孩子的额头。姑娘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美妙的笛声,不禁驻足聆听。待青年与姑娘四目相对,一股别样的情愫悄然而生。青年采下一朵纯白的山茶花送给姑娘。面对异性的示好,姑娘不知如何作答,竟飞快地跑开了。回家后,姑娘拿出那朵山茶花,轻轻地嗅着花香,顿时心跳加速,犹如小鹿乱撞般,心事尽悉倾诉给了天边一轮皎洁的月亮。
后来,青年参军,姑娘把一年四季的布鞋连夜挑灯赶制了出来。山路十八弯,姑娘送他翻越了一道又一道的弯,趟过了一条又一条的河,最后在泪水涟涟中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姑娘承诺会一直等他打完仗凯旋,青年也许下了此生非她不娶的庄重誓言。可是一年又一年,晨雾缭绕山村,姑娘每每来到他们初次相见的开满山茶花的山坡俯瞰,多么希望那张日想夜想的脸突然出现,可是山高路远,道阻且长,有关青年的消息时断时续,最终杳无音讯。
突然有一天,几位身穿军装干部模样的人来给青年家里捎信,并且把那支刻有姓名的短笛郑重其事地交到了姑娘手里。姑娘一眼看到“革命烈士家属”这几个大字顿感锥心般的疼痛。曾约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战火无情,他终究是撇下她一人先步入了天国。
后来,姑娘常带着短笛,在霞光笼罩的黄昏去茶山独奏《梁祝》,那悠扬婉转、如诉如泣、凄美悲凉的旋律让每个听曲的人都潸然泪下。期间,有人劝姑娘说,你的未婚夫已经牺牲了,还是重新找个人嫁了吧!姑娘家的大好青春年华就像这满山的茶花,禁不起岁月的蹉跎。可是姑娘置若罔闻,她依然在山茶花丛中“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她的感情一如山茶花般高洁孤傲、纯真无邪。她说,如果世界上曾经有那个人出现过,其他人都会变成将就。而她不愿将就。
那朵定情的白山茶花一直被她精心保存,却早已不再新鲜,被风干了颜色。后来,姑娘把山坡和房前屋后都种上了红色的山茶花。她觉得红色更像是他——那种鲜红就像是他牺牲时流下的鲜血。她把他找回来了,他以另一种形式陪伴在了她的身侧。“独放早春枝,与梅战风雪。岂徒丹砂红,千古英雄血。”
这个姑娘,就是我的一个远房祖母。她孑然一生,没有走出大山半步。弥留之际,她交待晚辈,务必要把她埋葬在家乡的那片茶花丛下。
祖母去世后,我来到茶花坡上,看着眼前的鲜红山茶花,不禁采下一朵细细端详。恍惚间看见,祖母从晨曦雾霭中踏着晶莹露珠而来,在袅袅的云雾之中,她又吹起了“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的凄美爱情之音。
“说似与君君不见,烂红如火雪中开。”山茶花从秋冬开到初夏,从小芽儿伊始到慢慢绽放。这漫山遍野、云蒸霞蔚的红色山茶花,像极了一枚枚英雄的勋章,那般圣洁而美丽、虔诚与厚重地盛开着,温馨而热烈地与每一位路人对视。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它总是迎风绽开,沐雪怒放。
离乡多年,不知家乡的红色山茶花,现在还好吗?远在天国的祖母,你与心中的那个他团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