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　忘　老　支　书

□孙泽清

　　1999年，我权衡考虑后，离开打工的地方，返回到了家乡镇政府工作。没多久就被派到一个偏远的村子当驻村干部，这驻村干部相当于镇政府派下来的专员，全权指导、协助村支两委的工作。由于在发达地区打工多年，我和大部分刚参加工作不久的毕业生一样，一时很不习惯，也不知道工作该从何着手。

　　我被派驻的村子位于本县与更穷邻县的交界处，到该村的路极为难走，晴天也容易摔跤，走了一次都不想走第二次，镇里没有几个人愿意去。

　　村子不大，只有四五百人口，村里主要以任、黄、杨三姓村民居多，因为亲戚多在村子，好多老年人甚至都没有走出过村庄。

　　这个村子的“最高首长”——老支书，倒是见多识广、走了好多地方。他当了八年兵，在部队表现优秀入了党，退伍后，本来被安排在县农机厂上班，老家的媳妇却一再要求抓紧回去多分点土地，于是辗转回到了老家。我被派到村子时，支书已经做了好多年的“官”了，年纪也大把了，是名副其实的老支书。

一碗烧酒

　　到村子的那天，老支书很热情地招待我们，一行人刚在板凳上坐下，他就让妻子赶快做饭。大家相互寒暄了几句后，老支书来了一句“干的还没熟，先来点清的”。我不明白此话意思，带领我们的领导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不一会儿，老支书直接从里屋抱出来一个大窑罐，顿时满屋是酒的清香，随即从墙上碗柜里拿出一摞大土碗，一字排开摆在八仙桌上，把坛子里的酒在每个大土碗里倒了半碗。老支书一边倒酒一边说得“上纲上线”。这阵势把酒量很大的几个同事都吓到了，都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老支书很了解他们，几个能喝点酒的都倒了半碗，对于我老支书反而很照顾，只倒了他们的一半。那时我还滴酒不沾，但看得出，在豪迈的老支书面前我不喝酒是不行的，于是我一狠心，闭着眼喝了两口，随即就晕乎乎的啥都记不起了。后来我才知道，老支书对酒情有独钟，每天有一斤的定额。虽然爱喝酒，老支书说话做事却总是清清楚楚，工作上交代的事情，答应了就按时完成。在一年多的相处中，我们工作很顺利，因为“上纲上线”喝酒的老支书做事也“不折不扣”。

一年工资

　　那时收农业税是主要工作，镇里把任务安排给驻村干部，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往往任务很紧很急。农业税加上三提五统，对于农村家庭是一笔不小的数字，这些都需要现金上交。农村家庭根本没有多少经济来源，盐巴钱都靠拉几只鸡公上街去卖，更何况上百的农业税。更要命的是这个村子实在太穷，比我老家还穷。以前我总觉得我老家的村民走几十里山路上街，背点大米卖了买盐巴最能体现山区百姓困难。哪里想到这个村子大米都没有吃的，一年里多数时间吃的是包谷，能一半包谷一半大米混合做饭吃的人家算这里的富裕人家了。据说之前有个干部到该村工作，吃饭时间走了很多人家，看到锅里都是黄黄的和黄白相间的包谷粥或者混合包谷的米饭，该干部吃不惯这样的饭。终于走到一户人家，看到锅里全是白生生的“米饭”，于是该干部留在这户人家，只是这家人很勉强的迟迟不开饭，干部还以为不欢迎他，但是村子人家都热情，更何况他算这村子难得到来的“贵人”，该欢迎才对啊。农户家最后把饭端上了桌，干部高兴的起筷进食，忽然他停了下来，原来这白生生的“米饭”是白包谷做的……这笑话一直流传着，而百姓生活也一直艰苦着，每一分钱都需要把包谷挑到40里外的集镇兑换。那些天，这些最淳朴的群众夜以继日的挑着包谷，只见村子对面通往集镇的山路上白天夜晚都有一长串挑夫。我和老支书以及村长在一月内差不多收了90%的税费，可是接下来10天内那10%才最艰难，面对的都是困难中的困难群众，这都是一些孤寡伤残病痛的人群，他们生存都成问题，怎么又能交得起税费呢?我、老支书、村长召开了工作会，逐一对各户情况进行研究。为了完成任务，会上，老支书做了个决定，最困难的两户，由我请示镇政府给予减免，其他各户先由他垫付，他自己也没有余钱，就用他本年度的村干部工资支付，不够的用村长的工资垫付。后来，老支书那一年的几百元工资就成了农业税，那些没钱交税的农户也没钱还老支书……

一座便桥

　　那里的山很大，挡住了望向山外的视线，村子就在山坳里，四周森林覆盖，一条河从村子前流过。河水清澈透底，鱼儿肥美，成了山民的珍品佳肴。家家把涨水捞起吃不完的鱼做成一坛子的酸鱼，味道非常的好。只是河谷一涨水就阻断了村子通向大山外的唯一道路，村子成了孤岛。平常村民也不爱外出，但是那些在另外一个村子上学的娃娃就只好在家等待，等水退了再去上学。后来，一个村里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带头号召外出打工的人们捐款修桥，并及时把资金都带回了老家。一时间，河两岸成了工地，群众积极投工投劳。为了早日把桥修好，老支书做了一个决定，他和村长各自守着两岸的工地。用他的话说“不打赢竣工仗不撤出阵地”，于是这个冬天老支书都守在了河岸，家中农活都交给了一直无怨无悔支持他工作的妻子。

　　后来，回城工作了多年，时常会想起曾经驻村工作过的地方，那个最温馨的村子，最难忘的老支书。我在想，等我有时间一定回去看看。我知道 ，现在那里的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河上的桥修好了，还修建了电站，进村的路也修成了水泥路，自来水也连到了家家户户，村民们大多建起了楼房，他们的生活早就餐餐有米有肉……就是不知道老支书的酒量还如当年一样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