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寨　人

□龙登煌

　　坪原这个寨子，现在除了老成和他老婆，就没有其他人了。

　　寨子里的人搬出去住后，老成的日子过得似乎没有原来顺畅。

　　每天太阳要落山时，他都会用手肘撑在窗框沿上，望着山下街道两旁那“呼呼”作响的液化炉气灶，就会开心的笑。直到夜色完全降临，街灯亮了，老婆催吃饭，他才恋恋不舍离开。

　　老成说，以前这寨子是被鸡鸣醒的、狗叫醒的。现在是被他屋下坎那个鱼塘里的草鱼跳醒的。清晨，几百斤草鱼在塘里此起彼伏跳跃着，那声音像山风吹过松林。

　　清晨的太阳光把他撞得踉踉跄跄，把昨晚喝酒后的那两只腌鱼眼刺得眯了，他才起床。起床后揉揉眼角上那眼屎，跌跌撞撞走到墙角的木柱边，从木柱上摘下装有镰刀的瓢篓，出门了。

　　在塘里冲浪嬉戏的鱼儿，把太阳光搅得细碎。

　　这样的早晨，太阳是绿的，整个世界也是绿的。

　　眼前这日子，老成很满意。但他总是想不通，寨子里的人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自从寨子里的人出去打工以来，房子是一年一个变化。

　　原来老祖宗留下来的木楼，被他们拆除了，在原址上盖了二层半的砖房，有的看房柱还结实，就把原来一楼的栅栏拆了，砌上砖，还粉刷得两面白。这些房子里面，一楼地上都铺上了瓷砖，打了灶台。家用电器，除了空调，其他一应俱全。老成就是想不通，他们在城里的房子比这里还要好?

　　十多年来，这里渐渐少了人烟，出去打工的，在过完春节后就出去了，见到他们的影子要等到下一个春节;脑子灵光的，到城里买了房子，拖家带口进了城，他们在小城买辆二手三轮车，专做收破烂送水搬家具，挑沙子粉墙搞装修这些重活，什么赚钱干什么，不计体力，不计辛劳，用自己的勤劳在小城里养家糊口。他们有了双重身份，成了没有固定收入的城里人，同时还是有田不种的农民，他们只在清明前后，到祖坟上烧几把香纸，和老祖宗说了几句话，看那几缕袅袅青烟飘到半空，又急匆匆回城里去了。国家在镇区建了移民房，没钱在城里买房子的，也搬到镇里住去了。二十多户人家的寨子，就这样被时间慢慢噬食待尽，只留下老成和他老婆在这里坚守。他总是这样想，老祖宗搬到这里来住，自然会有让子孙生活下去的地方。

　　镇所在地就在坪原山脚下。晚上，喝了二两的老成就靠在自家窗前，看镇区那水蛇腰一样的光影。

　　记不清是哪一年了，那时寨里还热闹，山外来了不少人，说是要来这里采矿，镇里那条不长的街，就突然热闹起来，把镇里居民原先的生活节奏打乱了。他们匆匆忙忙把原来的堂屋改成了接待客人的饭店，房子主人都成了饭店老板，门前那液化炉子“呼呼”响后，那花花绿绿的钞票就进了口袋，老成没这样的条件，只有眼巴巴看着那钞票流进别人的口袋里。

　　有一天，在山下开饭店的熟人来到老成面前，说是要买他家的鱼，还说这些外地人嘴巴就是刁，吃鱼都能吃出是饲料喂的还是野生的来，看一眼鱼背就能认出哪些是网箱鱼，哪些是田鱼，想赚他们几个钱真难。

　　熟人的话，也让他看到了花花绿绿的票子。

　　老成爱养鱼，他自家的田都放得有鱼。每年把谷子收进家后，一巴掌大的鲤鱼就有百来斤，吃不完的就用木桶腌。山下热闹起来后，他家的腌桶也开得勤了，原来只用来下酒和送亲戚的腌鱼成了山下饭店的抢手货。

　　从那以后，老成就用远处的田放鲤鱼，屋角不远处的田改成鱼塘养草鱼并精心伺候。草鱼吃的全是大山里的青草，用青草喂出来的鱼肉质紧。

　　老成养草鱼有四五年了。那天吃过晚饭后，就带着二女儿到河边去撒网，第一网就得到一条三斤重的草鱼，高兴的老成说这鱼像一条小船，老成就把这条鱼叫作“船”。他把“船”放进自家鱼塘里，又去买几条草鱼来陪伴他，鱼下蛋，蛋产鱼，老成不知卖了多少次鱼，“船”成了镇塘之宝，从没打过要卖的心思。

　　几次下雨涨山洪，都会被山洪卷走不少鱼，“船”却经受了山洪的考验，还在为他守着鱼塘。

　　老成上坎的房子拆了，那是他远房兄弟的房子，他就在那块屋基上种些苞谷、红薯以及葱蒜。只要周围有空地，他都种苞谷。因为他喜欢喝苞谷酒，苞谷一成熟，他收回来挂在美人靠外边的凉杆上，晒干后，脱粒了倒进大铁锅里煮成苞谷花，再烤成酒，存封在墙角的塑料桶里。那几个塑料桶就从没空过，想喝的时候就喝两口。喝了酒之后，就到鱼塘边的大青石上四仰八叉躺着晒太阳，有时对着山乱吼一阵，听山的回声。

　　“啊—啊—啊—啊……”

　　“噢—噢—噢—噢……”

　　他觉得山的回声很美，可他有点讨厌对面那片松林，那松林白天晚上都在“呜呜”地扯嗓子，似要把他那酒嗓子比得无地自容。

　　以前老成怕扰人，不敢放开嗓子吼，现在不一样了，寨子里只有他和他老婆。他想什么时候吼，就什么时候吼，他吼时那声音有点像牛犊子嘶鸣，卡在喉咙里，半天都出不来，把正吃着草的鱼儿吓着了，慌里慌张地往水面上跳，就连经验老到的“船”这时也趴在塘底，一动也不敢动。后来老成天天唱，鱼们听习惯了，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