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石 磨
□王炳学
在我的农村老家,有一样百年历史的老物件——小石磨。
小石磨的主要功能是推浆、磨面。它分上下两扇,上扇叫磨盘,下扇叫磨底。两扇的磨齿都是八方,但每一方的齿纹数量不同,长度也不一样。最多的有19条,最少的是14条。最长的22厘米,最短的不足2厘米。磨盘中央有一圆孔叫磨眼,磨眼底部中央有一马蹄形凹槽叫磨膛。磨盘通过一根木棍(俗称磨心)与磨底连接形成齿合。食物通过磨眼进入磨膛,经磨盘的转动碾压后,从齿缝中流到磨槽里。别看毫无丁点科技含量的小石磨,曾是农村人家最重要的生活用具。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乡还很落后,不通电,40来户人家清一色茅草土墙房,没有任何机械设备。一公里外的山脚下虽有一条县乡公路,但三五天也难见到一辆汽车。人们一日三餐尽管都是些包谷饭、酸菜汤之类的粗茶淡饭,但也有许多是要经过小石磨碾磨加工后才可得食。比如豆腐、炒面、黄粑、发糕等等。那时,寨子里有小石磨的人家不多,邻居们就经常或背麦子,或端糯米来我家加工。小石磨也就成天轰轰响,一年四季不闲着。特别是到了每年腊月间更加不得消停,常常是这家磨完豆浆刚提开,那家就把炒熟的麦子倒进磨盘,“革吱革吱”推炒面。甚至有的人家为了赶时间,提着玻璃灯,挑着担子,深一脚浅一脚往我家走。倘若上家还没有加工完,来早的人就主动上前帮助。于是,经常出现你帮我推磨,我帮她筛面的互助场面。人多时,男人们坐在板凳上“叭哒叭哒”抽叶子烟,大姑娘、小媳妇们则挤在一起,“叽叽喳喳”聊着家长里短。母亲有空时,也会和她们坐在一起谈天说地。一时间,没有隔膜的寨邻亲情伴随着磨房里飘散出来的清香,充满了整间屋子。
我家推磨多在晚上或下雨天,因为母亲白天要参加生产队劳动,下雨天地里活儿又干不成。在我8岁那年,母亲就把吊磨担钩的绳子放矮,叫我站在她身旁学推磨。尽管极不情愿,但又找不到推托的理由,只好站过去和她并排,在她“眼睛看前面、头不要低、脚站正、用力均匀”的指教声中,我很快学会了推磨。从那以后,家里凡有推磨的活儿,我就少有缺席,而下午的推磨,由于母亲出工挣钱,基本是我放学后的“专利”。记得有一次推“连渣闹”,那天,天气很热,我丢下书包,在水缸里舀半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下肚,脱下外衣,端出事先泡好的黄豆,把磨担钩架在磨臂眼里,手抓磨担一俯一仰使劲推拉,小石磨快速地转动,雪白的豆浆不停沿着磨底边缘流到磨槽,淌进木桶发出哗哗的响声。汗水先是往额头上冒,后顺着脸颊往下滴,不一会身上的汗褂就全湿透,我累得仰躺在板凳上直喘粗气,歇了好半天才爬起来去清洗小石磨。还有一次是为了做“包谷粑”,本来推“包谷”就重,再加上还要推得细、磨得稠,就显得更加沉重,我推了一小会就推不动了,只好取下磨担,双手扶住磨臂,一点一点地转动,一勺一勺地添加,后来实在转不动,就去喊玩伴“毛幺”来帮忙才勉强推完。
如今,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公路修进了村,电线牵进了屋,土墙房被一幢幢别墅式小高楼所代替。百十来人的寨子仅大小汽车就有20余辆。人工推磨已被淘汰,人们早就和城里人一样吃上了“商品粮”,米和面去趟农贸市场就搞定。即使是豆腐、炒面、粑粑之类的食品,也用不着再费时费力自己做。公路上三轮车“突突”整天跑个不停,围墙边“大方豆腐”“黔西黄粑”“织金发糕”的吆喝声常年不断。即使想换个口味,大多也只推“一顿”,磨“一餐”,且电闸一抽,“轰轰”几下就成了。现在的农家人,也讲究新鲜,也追求精致。所以,曾经作为农村生活不可或缺的小石磨,渐渐淡出远离了农村生活,慢慢从农村消失。从发展的趋势,值得欣喜,但从那些遗弃在乡间的石磨越来越多出现在城市宾馆、饭店、公园门口,或横七竖八散放在旅游区人行道旁,似乎又该叹息。因为除了偶尔引起城里的孩子一点好奇外,只有我们这些经历过推磨的人才会久久注视它,并依稀仿佛听见“轰轰”转动声和“吱吱”的脚步声,进而想起那曾经原始的生活方式和沧桑的艰苦人生,并唤醒沉积在心底的缕缕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