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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发布时间:2019-03-29

走近滕王阁

□王明相

  30年前我就认识了滕王阁。当年高考落选,百无聊赖的我跟随几个伙伴到邻村修筑公路,一天下雨不能出工,便在借住的亲戚家楼上无意翻到几本旧书,想不到竟有《王勃诗文选》。王勃何许人也,当时毫不知晓。我们这代人读书时几乎都在做劳动,背语录,所谓中国古代文学闻所未闻。但落选后的无聊与苦闷,劳动之余的单调与枯燥,胡乱翻阅中,《滕王阁序》便第一次进入视野。

  过后我重新复读,并在第二年考上大学,就读中文系。王勃,滕王阁,随着中国古代文学课的展开,再一次被推到眼前。

  我的古代文学老师是四川人,个子矮小,但精瘦硬朗,上起课来声音洪亮,投入而亢奋。他讲授《滕王阁序》时仿佛全身都充满了电,满怀激情的描述滕王阁的雄伟高大、介绍王勃的创作背景与风流才情,铿锵简洁的解析评议文章句段,又常常情不自禁充满神往的范读其中精彩段落。他双目炯炯,精神振奋,那充满磁性的声音,那抑扬顿挫的声调,使人受到强大的感染与触动。滕王阁作为一座历史文化楼阁,作为一个历史文化地标,在我心中逐渐耸立起来,高大起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等等句子也由此深刻心底,并使我产生不到南昌,就辜负了滕王阁,不登滕王阁就白读了中国古代文学的想法与念头。

  然而,种种原因几十年就这样流逝了。其间几次途经江西省界,都未能前往游览。随着先后登过岳阳楼,看过黄鹤楼,没能登临滕王阁的遗憾便与日俱增,欲望也逐日膨胀。

  这样的一天终于还是来了。经过千里跋涉,在初夏一个溽热的傍晚,我实实在在的站在了赣江边上,站在了与滕王阁一箭之遥的岸边。这座伫立在赣江东岸一千四百多年的楼阁,这座被誉为江南三大名楼之首,穿越千年历史的不朽建筑,此刻真真切切的就站在我的面前。千百年风云变幻,千百年岁月沧桑,阅尽多少春色,历经多少冷暖,留下多少故事?

  可很不凑巧,黄昏时候的滕王阁却已关门,咫尺之隔,我却无法走进去。只见阴沉的天空静默着,带雨的黑云低低的压在城市的上空,压在赣江宽阔的江面上,湿重的云影在对岸远处高耸的楼群间穿流。面对一派汪洋着滔滔不尽浑浊的水流,滕王阁无声耸立,宁静而肃穆。我没看到“虹销雨霁,彩色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美丽景象,但内心里依旧汹涌着如赣江般的洪流,我的眼眶储满了泪水,这是相思的泪水,这是激动的泪水。

  据记载,南昌滕王阁最初修建于唐朝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因李元婴而得名。它与岳阳的岳阳楼,武昌的黄鹤楼,被誉为江南三大名楼。其中,岳阳楼修建于公元220前后,相传是三国东吴大将鲁肃当年的阅军楼。黄鹤楼的建设与岳阳楼几乎同时,当时也作“瞭望守戍”之用,可滕王阁的最初用途却与两楼迥异。相传滕王阁曾经有三处,据《旧唐书》记载,李元婴是高祖李渊的二十二子,贞观十三年(639年)食禄滕州(今山东滕州),受封“滕王”。作为皇室之冑,李元婴骄奢淫逸,横征暴敛,初到山东封邑就大兴土木 ,修筑了一座豪气的阁楼,时称“滕王阁”。因民愤极大,时隔不久,高宗李治无奈将其调往苏州,并任洪州都督。李元婴恶习不改,于永徽四年(653年),选址赣江之滨,广聘能工巧匠,挥霍民脂民膏,又修起了这座高插云天的滕王阁。无奈,调露元年(679年),高宗再将其迁放隆州(今四川阆中)。《舆地纪胜》记载:他一到山高皇帝远的阆中,就以“衙役卑陋”为名,按宫苑格局,大修高楼宫殿,并在嘉陵江畔的玉台山修建玉台观和滕王亭。由上可知,李元婴所修滕王阁皆属奢侈品。换言之,李元婴的阁楼是腐败奢靡的物证。可南昌和阆中这两座阁楼,却因杜甫、王勃两位大诗人的诗文,传承了下来,尤其南昌城的滕王阁,因王勃的《滕王阁序》震动文坛,蜚声海内,享誉时空,成为中华大地上巍峨不朽的历史文化地标。这是幸还是不幸?

  不管如何吧,滕王阁的成因早没人关注,历代以来被看重的只是它的文化。那篇序文不仅辞采华美,文采飞扬,气势飞动,更由于它抒发的情感符合了众多文人骚客的心理期待,引起人们的心灵共鸣。“所赖君子安贫,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样的句子,千百年来一直受到人们的推崇,它与《岳阳楼记》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几乎有相同之处。

  但是,当天我无法走进滕王阁,只好就近寻找宾馆借宿。第二天黎明时分,窗外却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起身推窗一望,只见满眼淋漓,一城烟雨。但我还是起床了,无论如何,冒雨也得去。当我洗漱完毕,吃了早餐,雨终于慢淡消歇,苍天还是眷顾我这位远道而来的瞻拜者。

  然而待我来到滕王阁,才知道滕王阁正在维修,据说这是历史以来的第三十几次维修了(也包括重建)。而所幸这次维修,管理单位没完全关闭,依然开放未维修部分。我购票后即从南门进入,趟过一段岩石铺砌的林荫小道,来到了东门大广场。广场一片开阔,地上铺砌的坚硬的石板,因刚刚下过雨,显得一片湿漉漉,有如浇过清油上过清漆一般光亮湿滑。我小心翼翼地站在广场中间,雄伟高大的滕王阁就耸立在我的面前。它的挺拔,它的雄伟,令人兴奋而又压抑,我有些不敢大声喘气。 根据介绍,眼前的滕王阁是1989年10月8日第二十九次重新建成,其主体建筑净高57.5米,建筑面积13000平方米,其下部为象征古城墙的12米高台座,分为两级。台座以上的主阁取“明三暗七”格式,从外看是三层带回廊建筑,而内部有七层,即三个明层,三个暗层,加上屋顶的设备层,以及台座之下两层,其实整体有九层。本来,在基座下方的展室里,分别展示历次重修的楼阁模型,但时间关系,尤其我的迫不及待,来不及下去一一观瞻,进门时工作人员告诉我,顶楼能够上去,我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开始我还耐着性子,缓缓踏上高阁的台阶,我告诫自己,不要忙,不要着急,一定要慢慢看,好好感受,细细体会。于是沿着台座的围廊,面对这似曾相识的景物,一边观赏,一边抚摸,一边遥想,一边回味。我不想让这种幸福感一下塞满心间,我要努力让它缓缓抚慰每一寸肌肤,一点一点渗透进肌体,湿润这几十年的相思之苦。我慢慢沿着围廊从东向北走过去,转过西边,折向南边,最后又回到东门,八一大桥,滔滔赣江,往来船只,高耸楼群,依次进入眼帘。但当我回到东门边上时,心里的淡定仿佛被一拳击碎,所有坚持好似被一刀捅破,什么我都顾不得了,转身就噔噔噔爬上楼梯,一口气往楼上奔去。

  楼梯被装修板隔成狭窄的通道,弥漫的油漆气味十分刺鼻。但我不管不顾,憋着气往上爬,一弯又一拐,灯光昏暗,通道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当我气喘吁吁胸闷难忍时,眼前突然一亮,宽阔的大厅,宽敞的围廊,朱红的柱子,一片金碧辉煌的景象呈现眼前,而浩茫的南昌城也尽收眼底,李白梦游天姥山抒写的“千岩万转路不定”,到“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的景象与感受,仿佛正在重现。站在“东引瓯越”的巨大金字门匾下,慢慢的调匀粗气,抚拍这砰砰直跳的心房,说不出的激动与兴奋,我知道,千百次的遥想,千百回的梦幻,如今终于实现了。但不知是在第几层上,当我从北向西沿着围廊走过去, 门楣上“北辰高远”、“西控蛮荆”、“南溟迥深”的金字匾牌,便依次进入眼帘。这时,站在不同的方位向四周瞭望,南昌城亦如一巨大画幅在我眼前缓缓展开,“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盱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度”等等这些熟悉的句子,也纷至沓来,叠印在眼前。此情此景,我想起了那副对联:“兴废总关情,看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幸此地湖山无恙;古今才一瞬,问江上才人,阁中帝子,比当年风景如何。”

  在不同的方位我分别拍了相片,之后继续往上,谁想一部楼梯就到了顶层。滕王阁的九重天顶,像一盘巨大的向日葵,覆罩在头顶之上。

  滕王阁好安静啊,什么人都没有。我独自站在九重天顶,又想起了当年王勃笔下的句子:“胜友如云,高朋满座。” 可今天唯独只有我一人,站在这个大向日葵之下,我觉得,我太奢侈,太过分,如此千年古阁,怎么就我一人独享,一人独占?我俯身下望,整个滕王阁的偌大广场上,也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游人。我静静的凝视柱子上那副朱红对联:“依然极浦遥山,想见阁中帝子;安得长风巨浪,送来江上才人。”也许,这正是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啊。

  我终于走下了滕王阁,心里很满足。我终于看到了它的挺拔,它的高峻,它的雄阔与气势。我了却了多年来的梦想与心愿。

  然而,当我从南门出来,站在南岸边上再次回望滕王阁,我的心却又突然簇紧,换一个角度之后,我看到了很不希望看到的景象:两幢玻璃幕墙大厦,突兀、高傲而又扎眼的雄踞北岸,形成使滕王阁拜倒脚下的阵势。刚才在高阁上还看不出这个,来到这里却非常明显,在阴湿郁闷的苍空底下,肃穆无声的滕王阁立即显矮,变得局促,猥琐,压抑,黯淡,一座千百年屹立不倒的文化高阁,完全看不出了原有的气势。我心里感到很不平,也很郁闷。我想滕王阁它应该属于整个江岸,它应该拥有整个江岸。滕王阁它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更不仅仅是一处楼台。它是泱泱数千年中华文化的留存,是慢慢历史长河的记忆,是巍峨不朽的文学高峰。多少代人为之努力,为之付出。千百年来不断重修,重建,这为什么?难道不是因它早已牢牢耸立于华夏子孙的心田,成为华夏子孙不朽的膜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