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艺术与资本的碰撞中“散步”
——从曾梵志的画展看中国当代艺术
□本报记者 万里燕
2015年10月,在香港苏富比40周年晚间拍卖会上,一幅长4米,高2.2米的油画拍卖出了1.8亿港元的“天价”,这幅中国当代艺术家曾梵志所创作的“面具”系列中尺幅最大的一幅,与达·芬奇著名油画《最后的晚餐》同名,成为了拍卖场上首件过亿的中国当代艺术品。作为当代艺术家的曾梵志,此前在国内外已是声名鹊起,高价作品不断,此次“天价”作品的出现,更是将曾梵志推至中国当代艺术市场的风口浪尖。一时之间,各种言论掀起漫天波浪,也激起了我对该人该画的好奇心。今年9月,听闻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正在举办曾梵志迄今为止规模最大、涵盖最广的个展,正巧期间出差到了北京,便抽空去了展览现场一探究竟。
艺术是很关乎私人感受的,尤其当代艺术的兴起,给艺术的创作和表现都提供了多种理念和无限可能,私人感受变得更加繁复而微妙。对于目前五花八门的当代艺术,有人爱到骨子里,有人不屑以嗤鼻,作为市场最为成功的中国当代艺术家的曾梵志,无疑站在最亮的聚光灯下。
尤伦斯艺术中心曾梵志画展的展厅设计颇具特色。甫一进入展厅,巨大的“曾梵志:散步(Zeng Fanzhi:Parcours)”标题墙像一页巨大的书页般立在展厅入口,将入口观众的视线和展厅内部隔离。绕过这面巨大的“书页”,观众就走入了一本巨大的“书”,一页页的“散步”在曾梵志的作品中。安藤忠雄设计的这个展厅迂回前行,以独立而开放的6面墙体分割、联结整个展厅,并在所有的独立墙体上打开一扇巨大的正方形“窗户”以贯穿首尾。展厅内主要的大尺幅画作都不能尽收眼底,但每每回首,会看到一些小作品或练习作静静挂在那头,仿佛述说着曾梵志在当代艺术创作中迂回前进的道路。
整个展览展出了曾梵志最具代表性的“面具”和“致敬”系列,囊括以油彩、木材、金属、纸本等材料创作的60余件作品,反映了他近30年的持续性创作概貌。生于1964年的曾梵志渐进的创作历程具有多元化的特征,其各个阶段的作品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每阶段的创作均在前一阶段的基础上建立、演变,反映了某一具体时期的艺术、文化、社会机制中所蕴含的盛行观念,并依据其形式的逻辑而展开。从其1980年代末的学生时代于武汉的湖北美术学院进行的早期现实主义实验,1990年代中期在北京创作的一系列戴面具的呆滞人物形象,到2000年之后完成的一系列巨幅画作——正是它们为艺术家赢得国际性的声誉,直至近十年间以中国传统艺术精神为灵感而实验的纸上作品。
“散步”在曾梵志的画展中,实际就彷如散步在中国当代艺术发展的一个缩影中。提起中国当代艺术,大家普遍有一种思想——价高的作品就是好作品,这实际上是间接认同了“钱能衡量一切”的观念。事实上,很多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艺术价值更是如此。曾梵志《最后的晚餐》之所以能卖到1.8亿港元,绝大部分是资本运作的结果,那是否说这幅画是纯粹商业化的,毫无艺术价值呢?这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牵扯很多方面的因素,关键点是我们怎么去定义艺术价值。
常常有人宣称,当代绘画已死。其实,世界上只要有人存在,就会有绘画存在,艺术归根到底表现的是人的精神、情感。之所以说当代艺术基本已不包括绘画了,是因为绘画发展到今天,已基本完成了其历史使命,成为一种很保守的艺术形态,既不能提供新的观察方法,又不能提供新的认识经验,也不能更好地参与现实,要取得突破非常难。于是,绘画作品是否能贡献一种新的语言模式,成为判定其艺术价值最核心的东西。
对世界名画的挪用和改造,古已有之,像杜尚在蒙娜丽莎上画了两撇胡子,毕加索对戈雅作品的借用,等。曾梵志《最后的晚餐》取材于达·芬奇同名名画,描绘了中国改革开放、推进市场经济、告别“毛时代”的转型主题,是中国当代写实绘画的发展。作品讨论的虽然是当代人性问题,所用的语言却还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表现主义的模式。其实,早期曾梵志还是创作了不少好作品,譬如他的“医院”系列,这次在展览中也有展出。《医院》系列采用他一贯的严谨而独特的人物造型,假面具的符号,在单纯而平静的背景衬托下,演绎着当下人们的 精神状态,烦躁、不安。尽管带有卡通的色彩和调侃的味道,仍给人以沉重感和压抑感。《协和医院系列之三》继《最后的晚餐》拍卖出1.8亿港元的价格之后,也拍出了1.13亿港币的高价。《医院》系列不可否认是有其艺术价值的,但是能否等同于如此高价?
众所周知,古典艺术的“价值认定”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当代艺术将这个周期大大缩短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很难清晰地区分现实利益和艺术价值的关系。不能认为拍出了“天价”,作品就一定是好的,市场的标准和艺术的标准是不同的。市场作为最大的推手,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它是不管艺术内容的,因为市场是逐利的。因此,这就更加要求把非市场的那一块——学术的价值、学术的标准建立、健全起来,促进当代艺术的自我约束,从而在学术与市场之间达到平衡。
中国自近现代以来一直学习西方,但当八十年代西方当代艺术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很多艺术家却仍然沉浸在西方的现代艺术理念中,对这种西方当代艺术视而不见。虽然有上个世纪“八五美术运动”的出现,可说是对西方当代艺术的回应,但由于社会原因,中国当代艺术现象只是昙花一现。近几年来,由于艺术市场的火热和喧嚣,中国当代艺术终于成了社会人们关注的焦点和不断谈论的话题,大家都来搞当代艺术,人人都是当代艺术家,但什么是当代艺术?谁也说不清楚。
中国当代艺术很多都是反人类、反艺术的。本来,人类的进步在于追求美好事物,而中国当代艺术基本都不美,展示的是概念化的伤疤。这样的作品,是美国上世纪60至70年代嬉皮士风格的舶来。当时,由于美国人意识到在艺术创造上永远超越不了欧洲,为了争夺话语权,他们走到了艺术的另一面去,人家讲好的,他就说坏的。于是,美国的艺术家终于可以放声大胆地开口,同时又有很多大财团对他们进行包装、炒作,使得美国似乎一下子变成世界艺术潮流的领导者。而今天的美国人,大多数都意识到那一阶段,美国的文化是停滞的、落后的、退步的,中国人却还在孜孜以求人家的“垃圾”,并引以为光荣。
其实,当年尤伦斯买入曾梵志、F4等人的画作,这些画家们正过着艰苦的日子,对社会心存不满,所以画出来的东西很怪。或许他们画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能卖出去,只是一种发泄。结果就被外国人看上了,认为可以利用。像尤伦斯等通过这么多年的包装、炒作,制造出价格节节攀升的假象。当下,全世界90%的艺术家都在渴望与资本发生关系,而曾梵志恰好具备被运作的高度可能性。拍卖是一个很个人化的行为,只要藏家喜欢又买得起,他愿意出多少钱都可以。而百年之后,无论曾经在拍卖场上多么喧嚣还是多么沉寂,或许只有一位艺术家会被历史记住。所以,无论当代艺术未来的市场表现是暴涨还是暴跌,我们都应该清晰地看到其资本属性,淡然处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艺术作品应该是不管历经几百年上千年,任何国家任何时代的人,看到它都会怦然心动。不重复历史,也不重复现实,以创造精神来表达自己的观念思想,对社会、自然和人的态度,这是当代艺术的本质特点,而当代艺术家成就的高低永远取决于艺术语言的独特与精致、人性探索的深度与高度。
和一位著名美术评论家谈及曾梵志时,他评价道:“曾梵志能力很强,画画可惜了。”很显然,他在委婉的指出曾梵志是一位很会利用资本运作的人,除了他尚未出名时的画作是由心而发,能看到艺术创作精神之外,成名后的画作无论是玩线条还是玩纸本,都在其华丽的外表,震撼的尺寸之下,潜藏着迎合资本市场的谄媚。我们也承认,到了曾梵志这样价位的画家,画什么都不重要了。作为商人,这是成功,作为艺术家,这是可悲。曾梵志曾说:“我不会为了取悦更多人,而画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也许曾梵志内心也有自己的艺术追求,他希望能在东方审美和西方资本中从容“散步”,找到通往顶峰的捷径。这也同时给我们提供了一面镜子,照出中国当代艺术的得失,也希望能照出前方的路。
展厅里有着巨大的镂空墙,尽头是曾梵志的自画像。在这极具穿透力的空间中,笔者慢慢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