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飞夏夜长

□宫凤华

　　栖居江南小城，蛙鼓阵阵的夏夜，有了流萤的缀饰，沉闷和燠热随风而去，平添几分神秘、几分诗意。

　　流萤用冰蓝之光穿透浓墨黑夜，我的心里，总是漾满柔软与温情。萤火虫娴静、纾缓，古典而温馨，夏夜多了一份幽渺的情韵。

　　孩提时，一俟天黑，母亲就点上那盏煤油灯，捻子扭得小小的，光线昏黄黯淡。月光流淌的院子里，我们躺在竹席上纳凉，哼着古老的童谣：“萤火虫，夜夜红，挑着太阳当灯笼，公公挑担卖胡葱，婆婆养蚕摇丝筒……” 院里的苦楝树如一幅清简的素描，我们在月光下表里澄澈，空气中有青春和爱的香味。

　　慈祥的祖父坐在木凳上，“咝拉、咝拉”地抽着烟锅，抽出一番惬意，一腔豪情。他双手腾挪着编竹箩，斜睨着翻飞的流萤，讲车胤囊萤映雪。我们支颐聆听，目光游移在湛蓝的夜空和葳蕤的枝叶间。那时，我固执地认为祖父是一棵苍老的树，浑身长满思想的叶片。

　　月儿如盘如碾如磙，莹莹汪汪，要滴下玉液来。河边芦苇丛中成群的流萤，忽明忽暗，是圣诞树上装饰的彩灯，是银河里晶亮的星星。有时霍然飞动，像刮起一阵小小的旋风，旋转一圈，又飞回原地。常见河两边菖蒲丛中的流萤聚集在一起，再现“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璀璨和壮观。

　　寂寞的夏夜，我喜欢奔走于墙角、菜畦、草丛，捕捉几只流萤，然后装进一只瓶子里。睡觉时，挂在帐子上，“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

　　汪曾祺说他小时候，蛋黄蛋白吃光了，用清水把鸭蛋里面冼净，晚上捉了萤火虫来，装在蛋壳里，空头的地方糊一层薄罗。萤火虫在鸭蛋里一闪一闪地亮，好看极了!

　　作家迟子建说：我坐在竹林里，坐在月光飞舞、萤火萦绕的竹林里，没有了人语，没有了房屋的灯火，看不见炊烟。只是听着溪流、感受着露水在叶脉上滑动，这样亲切的夜晚是多么让人留恋。

　　流萤在夜空中飞翔，提着吉祥的灯笼，寻寻觅觅。那美妙的形象和光影把深邃的夜色点缀得瑰丽而神奇，给小城的夏夜带来火热的生命激情和动感。这时会有芸娘一般的女子，在葡萄架下吴侬软语，有淡淡的惆怅和寂寞，“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残月挂青桐，我总是倚着一棵刺槐树，凝望流萤划过寂寥的天空，幽幽碧光，给人以灵感和遐思。流萤用纤弱的身体指引灵魂的飞翔。它们随着风儿跑，随着风儿把梦想播撒，随着风儿把夜色照亮。

　　小小流萤发出冰蓝之光，给人美的玲珑感和飘逸感。流萤用小小的一束光，抚慰一颗颗悲悯的心，成为生命中一缕最纯净、浪漫的清芬。

　　夏夜流萤，是一幅色调明快的风情画，是一首酣畅淋漓的抒情诗。守着流萤过夏，如揽星月入怀，掬一捧月色洗脸，眄庭中枝柯如藻荇交横，任乡愁汩汩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