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的是做银行家的人，而不是做官的人”

姜建清：一代银行家谢幕

□胡 群

　　刚交完今年一季度答卷的姜建清，将告别掌舵16年的中国工商银行。5月16日中组部一纸人事任命，揭晓了姜建清因年龄卸任之谜底。

　　中组部正式宣布，工行行长易会满出任工行党委书记，63岁的董事长姜建清则卸任该职。按干部任命既定程序，接下来董事长由董事会投票选举产生;新任董事长的银监会任职资格审查、中央人事任命程序，全部履行完至少需月余时间。

　　从2000年2月至今，姜建清先后担任5年多行长、近11年董事长——16年于历史只是一瞬，期间工行历经股改、引战、IPO，完成了从“技术性破产”到冠绝全球的转变。

　　“他率领中国最大银行长达16年，却不见官僚病和陈规陋习;他穿越经济周期的多个波峰波谷，更懂得稳健经营的真谛;他已花甲之年，仍有学习思考和改革创新动能。工行并不完美，但他已将其带到世界级水平。”一位银行业人士评价说。

　　从“技术性破产”到冠绝全球

　　姜建清几乎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工行。1984年1月1日工行成立，他于同年加入工行，仅在1995年短暂离开，参与上海城市合作银行组建，1997年再次加入工行至今。先后作为工行行长、董事长，姜建清经历了发轫于上个世纪90年代末的国有银行改革全程。

　　2000年姜建清接任行长职务时，工行在外界眼中是一个坏账累累的臃肿官僚机构。彼时，国银行业被视为到了“技术性破产”的边缘。2000年末，工行不良资产余额10174亿元，不良资产率25.6%。

　　较之2006年至今——中国银行业的黄金十年，2000年至2006年，是中国银行业逐步建立现代管理制度、完善公司治理，并让全球金融市场认知的6年。

　　2004年10月18日，工行成立以姜建清为组长的股份制改革领导小组，负责改革中重大问题决策、工作部署及进程监控。2005年4月18日，国务院批准工行股改方案。4月，中央汇金150亿美元注资工行;5月，由财政部委托，工行的1700多亿元损失类贷款、700多亿元非信贷不良资产，合计2460亿元损失类资产被剥离给华融资产管理公司;6月27日，工行与4家资产管理公司签署可疑类贷款转让协议。仅用70天，工行即完成财务重组。

　　2004年10月初，时任行长姜建清启动工行引进战略投资者的进程，当时工行股改尚未开始。他在参加世界银行和IMF2004年年会时，拜会美国主要大型金融机构高层，希望其成为工行的战略投资者。

　　那时工行总资产逾7000亿美元，但不良资产近1000亿美元，美国金融机构对参股工行兴趣不大。无功而返后，工行向欧洲大型金融机构发出邀请，亦无一家金融机构真正与其进入实质性谈判阶段。

　　2005年3月，高盛、安联、运通作出组成联合财团投资工行的决定。8月30日，工行与高盛投资团签署投资备忘录，后者拟出资36亿美元购入工行10%左右的增发股份。但因“贱卖论”甚嚣尘上，10月28日工行股份公司成立后，引进战略投资者未获相关部门批复。直到2006年1月27日，工行与高盛投资团签署战略投资与合作协议，后者拟以37.8亿美元购入工行8.45%的股份，这比此前价格高了5%，在每股净资产基础上溢价22%。

　　按姜建清的说法，该结果一方面与工行自身特点及在中国银行业的地位有关;另一方面与中行、建行先于工行引入战投，工行的投资价值被外资金融机构逐步发现、发掘有关。

　　2006年，工行创造了当时全世界规模最大的IPO交易。10月27日，工行宣布A股和H股分别在上海证交所、香港联交所主板开始挂牌交易。

　　“工行成为首家在香港与内地同步上市的企业，创造性地解决诸多制度、技术难题，开创了A股、H股同时同价发行和同步上市先河。”姜建清说。

　　完成股改上市后的五、六年间，工行净利润年均增速保持在30%左右、总资产增速约为15%。2007 年，工行总市值已达全球金融业第一。

　　受益于全国经济快速发展，在姜建清带领下，工行连续多年成为全球最大市值、最多存款、最能盈利的银行。

　　“大象”起舞

　　“工行是全球资产规模最大的银行，有时也是利润最大的银行。如此体量的超级银行，管理运营得还不错。工行证明了大象也能跳舞。”摩根斯坦利的一位高管说。

　　今年一季报显示，工行资产规模22.88万亿元，是目前全球资产规模最大的一家银行;营业收入1938.89亿元、同比增长7.02%，实现净利润749亿元、增长0.60%。2015年，工行营业收入6976.47亿元，同比增长5.9%;实现净利润 2777.20亿元，增长0.5%。

　　“各家银行在去年这样的经营环境下，取得利润正增长都是难能可贵的。”姜建清在今年3月的业绩发布会上表示，国际化、综合化已成为工行重要盈利组成部分，金融服务需高效率、低成本，只有综合化、一揽子服务与线上线下相结合才能形成竞争力。

　　工行采取“两条腿走路”的国际化策略，一方面通过新设分支机构方式发展海外业务，另一方面通过并购加速海外布局，取得了明显效果。姜建清对境外并购的定位是：工行海外发展是战略性，不做财务投资，倾向于控股且自己经营管理被并购的金融机构，相应区域重点在新兴市场国家。

　　2006年以来，工行海外并购加速。通过开展多宗海外并购，全球服务网络直接、间接延伸至全球61个国家和地区，外资代理行遍布对华投资及贸易往来95%以上的国家和地区。

　　中国银行国际金融研究所副所长宗良认为，中国银行业海外布局一是获得进入该市场的机会，更好地服务中国客户，又获得当地客户资源，可实现快速扩张;二是带来了不菲的财务收益。

　　工行年报显示，去年末境外机构资产规模2798.30亿美元，占集团总资产的8.2%。若将工行境外机构看成一家独立银行，资产规模可进入全球银行业前百位。过去十年，工行境外机构资产复合增长率为29.82%，对拉动集团盈利、分散经营风险、增强综合竞争力起到了重要作用。

　　目前，工行已成立证券、保险、租赁、基金类、股权投资基金公司，正逐步形成几乎可办理所有金融业务的“全能银行”。去年，在多层次资本市场发展、金融双向开放中不断壮大起来的新型零售金融、金融市场、资产管理、投资银行业务增长势头强劲，成为工行重要盈利支撑。基金、保险、租赁等综合化子公司净利润合计增长55.4%，体现出综合化经营优势。其中，工银租赁定位于服务“一带一路”建设、国际产能合作，总资产达2987亿元;工银安盛总资产突破665亿元，保持并巩固在外资和银行系寿险公司中的领先优势;工银瑞信资产管理总规模逾9500亿元，大幅提升62%。

　　姜建清多次表示，随着国家“互联网+”行动及促进互联网金融健康发展等相关政策深入实施，互联网金融正迎来新一轮强劲成长。

　　在姜建清领导下，工行EICBC业务已取得一定成就。从渠道角度看，目前工行已是最大的互联网银行，电子银行客户数突破5亿户，其中网上银行客户逾2亿户、手机银行客户达1.76亿户;去年电子银行交易额增长22.9%、达到560万亿元，以互联网业务为主的电子银行业务占全部业务比重超过90%。

　　“工行已经是全球最大的互联网银行和网络融资银行。”姜建清在今年1月8日的“互联网+”金融大会上说。

　　“姜建清无愧于一位中国商业银行发展史上独一无二的银行家。”一位工行中层管理人士认为，他一是有国际视野及独立思考定力，不盲动不从众、遵循商业规律、顶住内外压力，在经济上行期使工行保持自身发展节奏及战略，坚持了自我;二是有前瞻判断及强大的趋势把握能力，股改后一直引领行业之先、力推工行转型，在整个银行业走到生死关头时果断革新求变，大象冲浪、重塑自我;三是对于其成绩，业外高度肯定、同业高度评价、内部稍有异议。

　　继任者的使命

　　在姜建清离开之际，工行的互联网金融业务发展正遭遇人才危机。工行电子银行部总经理侯本旗、产品创新部总经理薛鸿健、信息技术部副总经理毛宇星，3位“e-ICBC”战略推进者已于近期离职;投资银行部等多个部门总经理、副总经理及处长，亦现空缺。

　　“工行的企业文化是强调团队，而非个人。”一位工行中层人士称，受益于良好公司治理，无论什么级别的个人工作变动，都很难影响整个战略实施。

　　随着科技金融、民营银行势力逐渐壮大，越来越多传统金融行业人才投身互联网金融。更多传统金融机构人才跳槽被视为行业风向标，也敲打着更多业内人士的信心。一方面成熟的互联网金融人才加速流失，另一方面难以吸引优秀的互联网金融领域毕业生加入。“传统金融机构没有一套系统化的方法吸引、培养这些人才，使其融合其中，所以没有形成一个持续的人才流动环境。”波士顿咨询董事总经理何大勇认为，传统金融机构现有管理模式已对互联网金融人才缺乏吸引力。

　　经济进入“新常态”，意味着增长方式、经营模式的深刻变革。中国银行业增长将全面趋缓，会面临诸多严峻挑战甚至是生存挑战。

　　是他创造了好时代?还是他赶上了好时代?至少在这个好时代里，他峭立在前哨。姜建清即将退休，只是老一代银行家渐行渐远的一例。之前有招商银行行长马蔚华、兴业银行行长李仁杰，生于1948年的央行行长周小川现年68岁、超龄服役已3年，建行董事长王洪章亦已62岁。

　　在更激烈的市场环境中，需继任者有更强的市场快速反应能力、更深刻的金融专业理解能力，以应对更成熟的市场、消费者及监管。今天的中国银行业，面对的不仅是经济“新常态”、人才欠缺、国际金融机构竞争，还有蚂蚁金服、腾讯等互联网企业“跨界”威胁——这也是一代银行家的新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