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征程
——抗战老兵刘国经征战缅甸纪实
□文\图 王珺偲
在甘肃省兰州市有一位91岁的老人,他是那场抵御外侮的抗日战争的经历者和幸存者。老人一直想得到一枚国家颁发的“抗日纪念章”,在老人的眼中那是凝聚着他的无数战友生命、凝聚着他自己青春和热血的纪念,也是他应该拥有的尊重和荣誉。
这位老人名叫刘国经,1924年出生于贵州凤冈县琊川上街刘家巷子,他曾改名刘俊,而在琊川的老人们至今都习惯称他叫刘国经。1942年他从军入伍,编入中国驻印军,参加了整个缅甸反攻的战役,1945年随军回国,本文根据他的回忆录《热血征程》和无数次的电话采访整理而成。
从军报国路
刘国经出生在一个殷实之家,他就读于湄潭县中学时,就接受了抗日救国的宣传和教育。1941年底,刘国经的父亲去世,家道中落,他不忍母亲一个人供养自己上学,于是刘国经立志从军报国。
1942年3月,刘国经与同乡刘俊开、李秉仪一起在贵阳考取了汽车第5团驾驶学员。当年的5月1日正式开学,学校安排在云南曲靖接受军事训练和驾驶练习。
不久,日军占领缅甸,切断了中国抗日战争时期的物资补给线——滇缅公路,使国际援华物资无法运到国内,汽车5团因无汽油而停止驾驶教学。正在这时,汽车6团开往印度,路过曲靖,刘国经的不少同学和教练都投奔汽车6团。刘国经与李秉仪也离开汽车5团到6团。
刘国经在回忆录中这样写到:“我俩再三考虑,离开汽车五团,决定跟着汽车六团出国参加训练,对日作战,重新打通滇缅公路是最佳的选择。”
刘国经说:“我的同乡同学李秉仪,又名李恒余,他写有一手好字,和我转入汽车第6团之后不久,他就被1营2连选去担任文书。我被编入1营3连。”
在去印度之前,大家都紧张的做好出国的各项准备。在登机之前,接到上级命令,私人不许携带任何物品。一天上午,刘国经和他的所在排乘坐一架美国“飞虎队”的运输机,飞行了五个多小时,飞越喜马拉雅山脉的驼峰航线,到达印度的汀江机场。
记忆中的印度
刘国经在回忆录中这样记录着他刚到异国他乡的情形:“下了飞机后,形势非常紧张,接机的人带着我们跑步离开机场,乘上汽车进入原始森林,在密林中住扎,一个班住在一个帐篷里。并且命令马上换上英军服装,到一条河中洗澡”。
第二天,随部队乘上火车连续行驶了三、四天,到达印度的兰姆伽。
兰姆伽是印度东部的一座小镇,小镇四周是干旱的河滩和荒凉的山谷,还有一座第一次世界大战遗留下来的英军战俘营。1941年,盟军在缅甸遭到失败,根据美英两国达成的协议,将兰姆伽以及周围数百公里山区划出来供盟军使用,成为盟军反攻缅甸作的前线阵地,也是中国驻印军集中整训的基地。
汽车6团被编入国民革命军新编第1军新38师,军长郑洞国,副军长兼师长就是赫赫有名的孙立人将军。
“进驻兰姆伽之后,部队进行整训、整编,学习操练并掌握武器装备。我们团的每个人都要进行三周驾驶学习,分批分期进行。拿到美国的“派斯”驾驶执照,才有资格驾驶车辆”,刘国经乐滋滋的回忆着在兰姆伽集训的往事。
在刘国经的回忆录中还记录了这样一个插曲:“1943年元旦过后,驻印军指挥部要对汽车6团进行整编,要求按照美国的编制缩编。汽车6团的团领导不服从,抗拒整编,准备抢弹药库进行对抗。但后来被驻印军指挥部发觉后,团领导被扣押起来。在各种压力之下,团领导只得服从。由四个营缩编为三个营,每个营缩编一个连。编余的部队和人员充实到新38师和新22师。我们排被划归前线指挥部,成立一个汽车独立排。”
整编后的当天下午五点钟刘国经随队上了火车,经过几天几夜的火车和汽车的行程到达终点站——利多。
“在这列火车上还装载数十辆各种大小汽车。”刘国经回忆说。
利多,位于印度东北角的阿萨姆都邦,是印度通往缅甸的一个边境小镇,驻有10多万中国军队,是反攻缅甸的前哨基地,也是前线指挥部。
部队的一切武器装备:大炮、坦克、装甲车、各种枪支,大大小小的汽车,药物、食物靠航空、铁路不断的运来装备部队,为反攻缅甸作好战前准备。
部队住在“利多战区”方圆50多公里的原始丛林中,从天上看不到地面上部队的踪影。前线战区基地非常保密,除了中国军人和美国军人之外一律不准进入,只有见到布满灰尘的数千辆汽车在公路上飞驰。
“我们住在利多的一个小山上,山上是英国人的别墅。而我们住在一条污水沟旁边的‘人字形’小帐篷内,军官住大帐篷。印度气候十分炎热,进入帐篷就像进了蒸笼一样,汗流浃背,十分难受。”利多,在刘国经记忆中没有小镇的寂静,而是充满着一股紧张忙碌的气氛。
刘国经回忆说:“当时特别艰苦,训练任务十分繁重。但想到杀敌报国,再苦再累也咬住牙关坚持了下来”。
休息了一会,刘国经继续回忆着在利多的日子:“我在特务班时,美国黑人夜间经常强行进入我们驻地进行骚扰。有一次我站岗,突然蹿出来一个黑人,我立即命令“stop”,在这紧张时刻,枪支走了火。第二天,领导不问青红皂白,打了我十扁担。”看得出至今刘国经的心中仍然忿忿不平。
刘国经在严格训练,努力学习之下,他熟练的掌握了驾驶技术,还得到了表扬。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调往新38师辎重营汽车二队开小车。
“领导分配我开美国生产的旅行车,同时我也能随同司令部上前线作战了,我心中非常高兴。”说到上前线,刘国经按捺不住他心中的激动。
反攻缅甸第一仗
1943年10月中国驻印军开始发动反攻缅甸,刘国经也随新38师参加了反攻缅甸的战斗。
反攻缅甸的第一战是收复新平洋。新平洋位于印度与缅甸两国的边境,也是在中、日在缅甸战场上的最前哨阵地和野人山区域争夺的关键战场。1942年新平洋被日军第18师团占领,而日军18师团是占领南京,屠我30万同胞的罪魁祸首。
日军18师团的114联队在新平洋前沿阵地修筑工事,抢占了有利地形。中国驻印军要占领新平洋,首先要攻下新平洋前哨阵地——隘口。
刘国经回忆:“隘口处在一个狭窄的山谷,这里是必经之路,那里地势险要,真是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英国人称为‘鬼门关’。”
刘国经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1943年10月,我新38师114团首先派两个加强侦察为开路先锋,挺近野人山。每个加强连300多人,武器装备齐全,有12门迫击炮,反坦克炮三门,轻重机枪25挺,士兵们清一色‘M4汤姆式’冲锋枪,我军装备从数量和质量都超过了日军。
我们的一个连队悄悄潜伏到敌人占领排列的第四个山头下,并迅速抢占了一个山头的有利地形。起先,敌人并没有把我军放在眼里,他们还是按照老一套战术,依靠人多从三面包抄,向我军发起猛攻。战斗打响后,侦察连沉着应战,将敌人放入射程之内后,充分发挥我军美式装备的火力优势,迫击炮弹像冰雹似的砸落在敌人的阵地上,轻重机枪20多挺,射出的子弹构成一道火墙,向暴雨一般。敌人被打得晕头转向,敌人还没有缓过神来,第二排炮又砸下来。猛轰15分钟后,另一个连300多人一跃而起扑向敌人阵地,抢占了山头,封锁了隘口要害位置。团部又集中炮火压制日军,打得日本鬼子抬不起头来,就向‘老鼠洞’(预防炮火的工事)里钻。
为国报仇的时刻到了……
我军发起全面冲锋,官兵们一个劲地往前冲,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接着冲杀而上,整个山头上只听到‘杀呀’、‘杀呀’的声音,震动着山谷和原野。”
当我看到回忆录中的这一段激情文字时,我的眼睛湿润了,在模糊中,我感受到千千万万和刘国经一样杀敌报国时澎湃的热血在缅甸的原始丛林中激荡。
经过40多天的战斗,在“隘口”地区, 刘国经所在的新38师把日军最精锐的18师团114联队彻底打垮,这让世界重新认识了中国军人的战斗力。
记得在网上有一篇文章说孙立人将军在反攻缅甸打垮日军第18师团时,将1200个日本战俘全部活埋的帖子。当时真伪难断,众说纷纭。而在刘国经的回忆录我找到了真伪的答案:
“有一位军官请示孙立人(军长),抓住几个俘虏怎么处理。孙立人说凡是侵占我东三省56师团以及参加南京大屠杀我30万同胞的18师团,以后不需请示,一律活埋。(在战斗中共活埋了日军400多人)。”
日军第18师团曾在中国战场上犯下累累罪行,罄竹难书。这些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俘虏,活埋也是罪有应得。孙立人将军的举措让人肃然起敬,也让我想起《论语》中:“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的名言。
丛林中的战斗
收复“隘口”之后,刘国经随部队挺进胡康河谷,进入原始森林,胡康河谷有纵横数百公里的原始丛林,还有四条大河。日军早就利用地形修筑了坚固工事,但新38师一个接一个的摧毁了敌人的工事,日军节节败退,但仍作困兽之挣。
“11月1日,日军增援部队携带山炮向我军右路纵队第三营阵地反扑,战斗异常惨烈,战斗中三营长陈耐寨和连长李振华壮烈牺牲。在数十天的对峙中,我军第三营全体官兵击毙了日军山下大尉以下敌军400多人,打退了日军的猖狂反扑。
在原始森林中作战,部队向前挺进,必须经过侦查后再通过。因为原始森林茂密,视线不清,不易发现敌军活动,因此每进一步都十分危险,我军的一个排就是不慎进入了日军的伏击圈而全军覆没,壮烈牺牲。”刘国经回忆录中失去战友的伤痛与悲戚也让我也感同身受。
在刘国经的回忆录中还记录了“千年榕树救了112团”的故事:在刘国经所在的新38师在缅甸的热带丛林中与日军战斗的日子里,112团1营在丛林中孤军深入,不幸落入日军的包围圈中。1营伤亡很大,接连败退,被日军紧逼上了一到山梁,山梁的另一头是悬崖。1营可以说是走投无路,全营官兵都为背水一战杀身成仁做准备,这时营长李克发现山梁右侧有一片茂密的树林,于是就准备在林中去构筑阵地。
当他们钻进林子一看,这片林子竟然是一棵巨大无比的千年老榕树。数十根榕树杆已经分不清主干和次干,粗细不一,大的有五六个人都围抱不住,小的也要两三人才能围抱,与其说是一棵千年老榕树,还不如说是一片榕树林。
榕树的枝叶向四周扩展,枝条茂密,绿影成荫,铺天盖地,霸占了整个的山头,树冠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大树干、小树干、密密的树叶和藤蔓形成了一个自然的碉堡,这是一个天然的战斗堡垒。榕树堡垒的外面又是一片开阔地,112团1营在榕树上优化火力,形成一道道不留死角的封锁线、火力网。
开始,日军追击到“榕树堡垒”下,1营从不同角度、高度射出愤怒的子弹和榴炮,击毙了70多个鬼子。后来日军多次前来偷袭,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亡。112团1营就这样与日军对峙了20多天,每天有空军来空投弹药、粮食等物资。
这20多天的对垒中,日军伤亡惨重,他们物资供应不上,又担心被我军包抄后路,正在撤退之时我军新38师114团赶到,与112团1营一起两面夹击,日军落入了我军的反包围之中,被打得溃败逃离。
在刘国经回忆录中有这样一段记述:“士兵们在赞叹冲锋枪和轻重机枪等武器的强大威力时,又想起两年前也是在野人山的那一仗,日本鬼子残酷地追杀,我军数万人牺牲,尸骨成山,那种惨状至今不可忘怀。”
是呀,1941年中国军队第一次远征缅甸,由于中国军队武器装备落后、英军的防线溃败,导致了中国10万远征军死伤大半,多少英魂长留于异国他乡。时隔两年,在全美式武器装备和严格训练之下的中国军队,以强悍的战斗力重新打回缅甸,以雪前耻,以报国仇家恨。
击溃“丛林作战之王”
孟关处于缅甸原始森林的边沿,是缅甸北部通向中国的门户。刘国经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出孟关才能见天日,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是无边的小树林,但进入树林,树叶茂密,树干清晰,敌人无法躲藏,想用树林阻挡我军前进也是不可能了。”
“1944年3月3日,天快亮时,115榴弹炮(当时最先进的火炮之一,射程15英里)在我们身后开炮,炮弹从我们头上飞过,‘砰、哐’、‘砰、哐’的声音震耳欲聋。天亮不久,大批的坦克、跑车、汽车等源源不断的涌上前线。我军成排山倒海之势追击敌人。
我军占领孟关,日军18师团55、56联队死伤过半,师团长田中新一要不是跑得快,也成了我军的俘虏。孟关战役结束后,日军被全部驱逐出胡康河谷。日军号称‘丛林作战之王’的18师团像一头受伤的狗熊一样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胡康河谷”。
刘国经在战事紧张的前线,每天都驾车在阵前营后不停奔忙,输送物资、粮食,载运伤员和弹药……
回忆录中刘国经这样描述他们当时不怕苦累、不畏生死的那种激情与斗志:
“自从新平洋占领后,进入了胡康河谷,通过原始森林收复孟关共计120天,我们很少见到太阳,更没有住过帐篷,没有睡过一次安宁觉。整天住在车上、吃在车上、睡在车上,不分白天黑夜,我们身边始终响着枪声、炮声,但我们不知疲倦,不怕牺牲。特别是每当传来胜利的消息时,鼓舞着我们全体官兵。那种激情与斗志很难用语言表达。”
收复孟关后,全军得到了片刻休息,这时刘国经收到师部转来的一封信,也是他自1942年奔赴抗日前线后收到的第一封家书。
铁骨与柔肠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信中母亲去世的消息,一扫接到家书时的高兴与幸福,这位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倒下了。战争的残酷和死亡没有让刘国经退缩、害怕和落泪,但此时他已经是泪流满面、啕哭不止。
“当时,我在异国作战,不能千里奔丧为母亲守灵尽孝,心头难过得很啊……”自古忠孝难两全,刘国经讲到此事时,我仿佛看见他微红的眼圈和他心中最深的伤痛和遗憾。
部队在孟关进行短时间的休整后,继续向前开拔,先后收复了被日军占领的孟拱、密支那、八莫、南坎。1945年1月27日,刘国经随所在的中国驻印军与中国远征军在芒友胜利会师,2月1日,在中国畹町还举行了滇缅公路通车典礼后,回到祖国,接受日本的投降……
2014年11月,我们委托在兰州读书的家乡同学给刘国经老人送去一面书有:“抗日英雄中华脊梁,功昭日月国人共仰”的锦旗和一枚“纪念章”(由“关注黔籍抗日老兵志愿者慰问团”提供)。
那天,老人非常高兴,满面笑容,眼神中流露的是一种被尊重和认可的幸福。这份简单的慰问,是一个民族的亏欠,迟到了数十年。
同学们给刘国经照相时,他巍巍的立正,仿佛又回到了70年前的热血征程中;他笔挺的军姿,不正是一个国家鼎立于天地之间的脊梁么?
如今已是暮年的抗日老兵刘国经,在我们的电话采访中,多次表述他多想回到昔日的琊川,再喝一口偏刀水的清泉(琊川的旧称,也是一眼泉);再见一眼含辛茹苦的母亲……
夕阳渐渐的黯淡,暮色越来越浓,眼中的琊川慢慢的有些苍茫模糊。不知什么时候从望乡岩(琊川的山名)上吹来的微风,轻盈的拂动着偏刀水,泛起一晕晕涟漪,在宁静中像是诉说着什么?静静地听来,那是一曲悠远的歌:
旗正飘飘,马正啸啸,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旗正飘飘,马正啸啸,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国亡家破祸在眉梢,挽沉沦全仗吾同胞,天仇怎不报,不杀敌人恨不消……
志愿者与刘国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