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的模样
□方家印
习近平总书记最近在云南大理白族自治州考察时指出:新农村建设要充分体现农村特点,注意乡土味道,保留乡村风貌,留得住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这勾起了我孩提时的乡愁。
故乡美丽的春景
我的故乡在黔西南州兴仁县原大山区一个偏远的彝族村寨,与晴隆县三宝彝族乡隔阂相望。这里,东、南、北面有三座大山环绕,西面有一座小山拥抱,一条小路从村寨中横穿而过,两端可通向兴仁、晴隆乃至更远的地方。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就是从这里往西去上高中,往东去上大学的。在我孩提时代,南、北面的大山上全是森林,是名副其实的青山。东面的大山上石头遍布但大树不少。每年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山上森林中生长的毛桃(野生桃)、酸李(野生李)盛开着粉红色、白色的花,似乎以短暂的生命在万绿丛中表现自己的存在。村寨里20多米高的杏树、二三人才能合围的梨树、碗口粗的李树、嫁接桃树,则以自己的洁白色、粉红色争奇斗艳,竞相把美丽带给人间,整个村寨成了“鲜花盛开的村庄”。树干高大的核桃树也不甘寂寞,在自己的枝头吊起了谈不上美、来去无声、从来得不到点赞的花。山坡上的油菜花一片金黄,蜜蜂不知疲倦地在花丛中采集花粉。烤了一个冬季柴火的乡亲们开始早春挖土边(深秋犁不到的边角地,用锄头挖),收工后带回香味十足的折耳根、野蒜。此时值得一提的是,有一种很小的鸟,羽毛淡绿,声音清脆,名叫“催工雀”。每天清晨,“催工雀”便在屋后的刺笼、竹林里发出恰如:“你紧睡,别紧睡起”的声音,尚未起床的人听到这种鸟叫声,不好意思再赖床,立即起床干活去了。
夏天村寨即景
时值夏季,树干高大乃至4人才能合围的核桃树绿叶成荫,柿子树、泡桐树、梓木树枝繁叶茂,楠竹清翠、绵竹深绿,水果缀满枝头,整个村寨掩映在绿色之中。历尽冬春干旱,迎来了雨季,乌云密布、翻滚,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冬春干枯的3口井的水发了。乡亲们不再用水桶排队等水,也不需往返上下3里路去大洞边(地名)挑水了。满出的井水沿着水沟直流到田里,即便是地势较高沟水流不到的望天田里,也装满了雨水。乡亲们正吆喝着牛忙着犁田、打耙、挑圈肥倒在田里,还割青蒿、树叶作绿肥。夜晚,青蛙似乎在水田里进行大合唱,叽叽呱呱叫个不停,让人很难入眠。俗话说:“赖疙宝躲端午。”端午节的那一天,所有的“赖疙宝”(当地称青蛙叫“赖疙宝”)静如寒蝉,没有一只发出一声鸣叫,过了端午节,叫声依旧,不绝于耳。生物界的这种奇特现象,我不知道该作怎样的科学解释。
村寨里的杏子、桃子、李子成熟了。高大的杏子树上,绿叶中露出金黄色的杏子,红色的嫁接桃、暗红色的四月李、深绿色的冰脆李压弯了树枝。那时,彝族乡亲们还没有商品经济意识,甚至认为卖水果是一件害羞的事情。因此,每家的水果,别人都可以自行摘来吃,无需打招呼。尤其小孩子,成天结伴在村寨里东游西逛,当走近果树时,只要想吃就摘。乡亲们干活累了,在附近某家稍事休息,主人便会摘来水果给大家分享。邻村的汉族乡亲来到村里犁他们的田,见田坎上成熟的水果,伸手摘来放在嘴里就嚼。彝汉村寨相邻,相互喊亲叫戚,礼尚往来,和谐关系,由此可见一斑。
深秋中的乐事
到了深秋收获季节,寨前田坝里的稻谷、山坡上的包谷都黄了。乡亲们磨快了镰刀,排着一字型挥镰割稻谷,将一把把谷穗放在5寸左右高的谷桩上晒干,以便脱粒。小孩们则跟家长到田边,待稻谷快割完时,追捉被赶到田边地角的蚂蚱,用草穗穿成串,带回家放在柴火灰里炮成红色,再一只只放入嘴里,那种香味至今难忘。村寨里的核桃、板栗也成熟了。不论是集体的、还是私人的,只要是自然落下的都可以捡拾归自己。于是,每天清晨,孩提时的我们最乐意拧着竹篓去捡核桃、板栗,特别是夜晚刮风下雨,核桃、板栗落得多,小孩们睡前会告诉父母亲,天麻麻亮时一定叫醒自己,赶快起来去捡核桃、板栗。在这样的早晨,核桃树和板栗树下的包谷地里、荒地上,随处可见到夜间落下来的核桃、板栗,俯拾即是。落在灌木笼中的核桃,则用事前带去的棍棒拔出来,或钻进去捡拾,并去掉外壳,一律收入竹篓中,满载而归,放到有烟火的楼上炕干备食,多余部分榨成核桃油,用于炒菜,香味甚于菜油。
冬天里的趣事
在寒冷的隆冬里,漫山遍野银装素裹,村寨对面冬瓜林的树枝上结了很厚的冰,不时将树枝压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在深秋拉犁帮助主人种完小麦的耕牛,全部被赶到低海拔暖和的麻沙河畔过冬。那里不结冰,没有雪,毛雨落不了地,水丰草茂,耕牛可以自由自在地觅食,晚上成群睡在草地上或干田里。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治安秩序好,没有偷牛贼,把牛放在河边过冬没有被盗之忧,直到第二年春耕时节才赶回来拉犁。孩子们每天吃过早饭,带着镰刀相约去河边看牛,主要是怕牛为赶草失蹄滚坡摔伤或掉下悬崖摔死。每天找到所有的耕牛后,就去割草,傍晚背回家作积圈肥用。有时爬到河岸边突起名叫“团山堡”的小山坡上割盖房草、抠坡地里的红薯,再塞进捆成圆锥型的盖房草中背回家。晚上,全家人围着柴火取暖时,就烧红薯吃,味道既香又甜。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影响,山上的森林被砍光,北面的山被生产队开垦成80度的陡山地种包谷。上百年树龄的核桃树、板栗树被生产队砍来烧瓦,老冬瓜树被人们砍来作烤火、煮饭柴,私人的各种果树被砍来煮饭吃。总之,昔日的青山不在、鲜花无影、水果无踪、核桃稀少、板栗绝迹、木瓦房变成水泥房了。而今,乡亲们用上了自来水,水泥公路通到村寨,年轻人通过外出务工买了摩托车,有的还买了小轿车。侪辈的乡愁空留在记忆中,现在的年轻人的乡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