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平安梦

□甘典扬

　　其实，一直到现在，我的父亲母亲都说不出什么远大的梦想，在他们眼里，平安就是最大的幸福，也是最大的梦想。

　　(一)

　　小学四年级的一个星期天，我本想美美地睡个懒觉，但一大早就被母亲从梦中叫醒，要我帮父亲拿锯子去他干活的地方。父亲是木匠，做得一手好活计，在十里八乡颇有名气，昨天到附近一个村寨给人建房子，忘记带锯子了。我嘟囔着一路上既怪母亲不自己去，又怪父亲粗心大意，害得自己睡不好觉。

　　我很不情愿的拿着锯子来到父亲干活的地方。父亲正汗流浃背的刨木板，双腿站成弓步，随着他有力的双手一下又一下地推动刨子，刨木花打着卷儿飞落一地。因主人家不要刨木花，我休息一会儿后，父亲装了一背篼刨木花让我背回家做柴。走出没多远，父亲拿着一根竹棍追来，当时是夏天，山路杂草丛生，常有蛇窜出来，父亲叫我走路时先用竹棍左右探探路，叮嘱我一定要小心。山路难走，我歇了好几次气，走得想哭。路上，我遇到母亲挑柴回家，她已是累得满头大汗，却叫我背不动了就原地等她，休息的时候要注意旁边是否有蛇虫，然后她快步挑回家后又赶回来接我。在他们眼里，儿子要从小学会劳动，更要平安。

　　(二)

　　中考那年，我以应届生全县第一的身份顺利通过师范学校招生的预选考试。那个年代，中考压力丝毫不比高考小，绝大部分的初中毕业生尤其是农村的，只要成绩稍好，都想在初中跳出“农门”，竞争非常激烈。我的成绩让父母非常高兴，母亲每天早早起床开始编斗笠，因为父亲年纪大了，木匠活越来越少，只有起早贪黑的干农活，他们偷偷地商量说我考上了要花钱，万一考不上也要一笔补习费，复读初三。当时，编一个斗笠只能挣一块八毛钱，费时费力，需弓着腰双脚分开踩住斗笠外缘的竹篾，时间稍长就腰酸腿痛。一天中午我放学回家，母亲已经编好了一个斗笠，正在开始编第二个，吃饭时，她揉了好久的腿脚才能站起来。晚上，母亲又熬夜编斗笠。半夜，我好几次听到母亲因手、脚、腰酸疼，自己不停地捶打的声音。只可惜，当时我觉得读书是我的责任，家里挣钱是父母的事，迷糊中我又翻过身睡去，不会劝说母亲多休息。

　　母亲那天编了3个斗笠，以后，母亲在不耽误农活的情况下，依然平均每天也能编2个。平常妇女一天也就能编一个斗笠，其实母亲的手脚并不很快，她是在用时间、身体为她的儿子熬学费。终于，因为母亲的熬夜劳作引发她手腕骨质增生的旧病，疼得她连端碗都困难。父亲劝说母亲不要再这么熬夜，这个时候家人身体健康、平平安安，儿子才能安心复习。父亲朴素的平安愿望使得母亲发狠式的编斗笠有了节制，但是手腕依旧疼痛，好在父亲懂些草药，又不断地给母亲按摩手腕，母亲才慢慢康复过来。

　　那年中考，我依然以应届生全县第一的成绩顺利考上一所师范。多年后，有一次我问起母亲那时手脚怎么那么快，母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儿子要学费自己就得拼命编。我心一酸，找个背静处，把少不更事时未能体会母爱的愧疚用无言的泪水补上。父亲则说母亲发起狠来干活就不要命，却不知道只有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家里才会慢慢好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父亲是否真的懂得平安才能创造更多幸福的道理，只知道浓浓母爱和父亲的“平安”愿望让我觉得幸福格外厚重，有安全感。

　　(三)

　　父亲话不多，但他朴素的平安愿望化作汩汩父爱时，却像开满映山红的大山，热烈灿烂。

　　我参加工作不久，又想继续读书，父母也鼓励我去。母亲一字不识，说以前家里这么困难都熬过来了，莫说考上了你还能带工资读书，就是不带工资我还可以编斗笠凑学费。父亲则怕母亲的手腕旧病复发，说他可以继续找木匠活干。此时，父亲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已经多年没人找他做木匠活了。听着父母的话，我拼命复习，在当年的成人高考中，我再次以全县第一、全州第二的成绩考到黔东南州教育学院中文专业学习，父母高兴得半夜里常醒来说话。

　　家里依旧非常困难，我的工资还不够我和弟弟的学费和生活费。刚读教育学院的那年国庆节我放假回家，父母当时都在地里劳作，母亲佝着腰在扯杂草，父亲佝着腰挖土、除草。见我来了，高兴地想直起腰来，但因为腰佝得太久，母亲用手揉了好几下才站起来，父亲双手撑着锄头把，慢慢弯腰站着，夕阳剪影下，他们像张弓一样。

　　我的到来让父母提前收工，我注意到，父亲一向挺直的身板开始有点驼了，母亲走路的脚步也不如以前快了。

　　回家后，父亲开始收拾他的木匠箱，斧、刨、锯、凿，已经被父亲磨得锋快……前几天，父亲低三下四的又揽到点门窗活。我很难过，劝说他不要去做了，我可以边读书边打零工。父亲马上大声说：谁要你去干活了!你的任务就是认真读书，家里的事不要你管。我很少见父亲发脾气，一会儿后我才说他这么大年纪还去干粗重的木匠活，万一扭到哪里不好。父亲说：我这么大年纪还不知道干活要量力啊!我会注意的，只要你在外面平平安安的学习就好。

　　这次回家，父母要多拿五十元生活费给我，我死活不要。母亲知道我饭量大，就给我装了三十斤米，要我拿到食堂加餐。母亲本来要帮父亲拿木匠行头去主人家的，但她硬要先送我上车。车子启动后，母亲小跑着才告诉我，米袋子里有50元钱，是父亲连夜去借来的。打开米袋，我紧紧地捏着母亲用手绢包好的50元钱，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在白花花的大米上，车行一路，我泪洒一路。

　　(四)

　　成家后，我时常携妻带子回家探望父母。有一次，正是“五·一”劳动节，我买了几斤猪肉、一只卤鸭、两斤凉拌鸡爪回家。父母刚打猪菜回来，见了那些肉菜还以为有客人来家吃饭，我说今天劳动节，庆祝一下。父亲在我的竭力劝说下已经不做木匠了，但依然忙于田土，他说我们农村人不兴过那个节日，要劳动才有饭吃。母亲怪我回家就回家，还要花那么多钱。我第一次给父母解释劳动节是劳动者自己的节日，没有人给自己放假就自己给自己放一天假。母亲“嗯”、“哦”的应着，却依旧忙着砍猪菜、煮猪潲，转个不停。父亲说：寻常百姓一辈子不容易，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你们能经常回来一家子平安团圆，就是最大的幸福，就是金不换!

　　现在，父母依然会时常打电话给我，询问我们平安。每次听着母亲苍老的声音，我都会中气十足地和他们说话，以示他们的儿子身体健康。每逢节假日，父母更期盼我携妻带子回家，他们想我们!其实我们回去后，他们为了给我们做好吃的会更忙，但他们高兴、乐意，因为他们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平安、团圆，这是他们的梦想。

　　父母的平安梦很简单，但却是千万老百姓的梦想，因为守住了平安，才有幸福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