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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49期 本期14068版 当前A4 上一版   下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13-07-05


《边城》:温暖的悲伤

□陈薇

  沈从文在提到《边城》的理解时说过:“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 (凌宇《沈从文选集(卷五)》)。《边城》田园牧歌式的恬美温柔背后,其实无处不弥散着浓郁深沉的忧郁和悲伤,这种悲伤给作品的恬美提供了一个厚重的背景,使作品不至于落入清甜的格调。而显得丰盈深邃。

  在介绍《边城》地理人情的时候,作品的悲伤意味已经初见端倪 。
  在第二章,关于茶峒地势有这样的描述:“某一年水若来得特别猛一些,沿河吊脚楼,必有一处两处为大水冲去,大家皆在城上头呆望。受损失的也同样呆望着,对于所受的损失仿佛无话可说,与在自然安排下,眼见其他无可挽救的不幸来时相似。”在这段描写中,人在自然面前默认和领受的姿态成为边城故事中不容易觉察却又无处不在的一种心理背景,“无话可说”便成了故事中翠翠、翠翠妈妈、翠翠爷爷、天保、傩送等每个人悲剧的注脚:对于幸福单纯地盼望,诚恳地求索,求而不得便厚道地承担,默然地领受。翠翠父母的自杀,大老、傩送的先后出走,更多自我承受的意味而非奋起抗争。而翠翠爷爷满怀内疚在暴雨之夜死去,翠翠孤孤单单在渡口年复一年地守候,就更加显得温静善良,令读者感到不忍和心伤。

  一加一等于二,善加善却不等于完美。边城的人物身上几乎集中了所有传统的美好人性——男人慷慨仗义、豪爽热情,女人美丽温柔,单纯善良,人与人之间友爱互助,谦和礼让。一般的悲剧,常常是“好人”和“坏人”的冲突,《边城》里却是一群好人在彼此伤害。
  其中,除了已经说过的天命观的影响,最重要的就要算性格的作用了。和其他很多故事一样,在《边城》里,一个误会催生另一个误会,一个偶然引来了第二个偶然。如果因此说偶然就是边城悲剧的根源,未免失于浮浅。一切偶然都蕴含着必然。把人物推向一个个偶然的,应该是他们自己的性格。拆开来看,爷爷一心为孙女谋幸福,傩送替天保唱情歌,天保知道真情后主动的避让,都是出于强烈的成全他人的善念,但种种善念碰撞到一起,却使事情走向人力不可控制的方向。最终使每个人坠入悲剧的深渊。
  李健吾说过:“作者的人物虽说全部良善,本身却含有悲剧的成分。唯其良善,我们才更易于感到悲哀的分量。……自然越是平静,‘自然人’越显得悲哀:一个更大的命运影罩住他们的生存。这几乎是自然的一个永久的原则:悲哀。”

  沈从文说:“生活有些方面极其伟大,有些方面又极其平凡;性情有些方面极其美丽,有些方面又极其琐碎。”湘西的人生具有“人与自然契合”的一面,但也“充满了原始神秘的恐怖”,边民纯朴健康人性下潜藏着的几千年的天命思想。福祸由天,善恶有报,命运被神秘的力量在支配,对于灾祸,边城人有自己的解释法。大老死了,“都是老头子弄的”, “船总性格虽异常豪爽,可不愿意间接地把第一个儿子弄死的女孩,又来作第二个儿子的媳妇”。傩送虽然坚决拒绝了“碾坊”,却也没有勇气就这样走向“渡船”,世俗的金钱可以蔑视,冥冥中的天命却悬在头顶。他只好选择离开。于是,老船夫失望内疚地死去。翠翠安静隐忍地留守,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结句平平淡淡,贯穿全篇的宿命的力量却在这时达到了最高潮。
  边城中,最接近世俗社会的就是边城人对婚姻的态度。众人谈起“碾坊”时的艳羡态度,翠翠祖孙在“碾坊”前的自卑感,中寨说媒的人过渡时故意哄骗老船夫说傩送选了“碾坊”以此来打倒竞争对手,处处可以看出,在这个看似桃源的边城,权势地位仍然是影响婚姻的重要因素。另外,翠翠父母自杀,傩送负气出走,都表明生活在边城的人在婚姻上受到的规范与几千年的传统社会没有本质的不同,“礼”的影响,门第的阴影,父母的意志,舆论的压力,在这里一样都不少,只是来得不那么尖锐和惊心动魄而已。对于传统文化,沈从文的态度与五四先锋显然有别。没有激烈的厮杀,只是哀婉地呈现。
  大老和二老在文中是一组有趣的对照,跟“碾坊”和“渡船”(团总女儿和翠翠)构成一组更加有趣的双重对照。大老和“碾坊”,都带有安定,务实、本分等意味,相反,二老和“渡船”都带有流动,浪漫,开拓的意味,而作者感情的天平明显倾向于后者。无论是大老还是二老,都爱上了灵动的翠翠;无论是“碾坊”还是“渡船”,都选择了浪漫的二老。在故事中,现实输给了浪漫,但在结局的时候,浪漫输给了更大的现实:命运。
  用沈从文写给爱人的信来结束这篇文章吧。
  山头夕阳极感动我,水底各色圆石也极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什么渣滓,透明烛照,对河水,对夕阳,对拉船人同船,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地爱着!…………这时节我软弱得很,因为我爱了世界,爱了人类。三三,倘若我们这时正是两人同在一处,你瞧我眼睛湿到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