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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苏东坡“法理”三辨
 

原文作者: 发布时间:2021-03-19 16:34:44

  “政治上保守”辨

  苏东坡戴的一顶帽子很高,名曰“子瞻帽”,当时很走红。另外,别人还给他戴了一顶“政治帽子”,名曰“保守派”。

  说苏东坡政治上保守,不愿意“兴革”,实在是冤枉了他。只要我们不再坚持“非白即黑”的哲学,多读读他的“进策”和“史评”,就知道他骨子里都主张变革。他的一篇《教战守策》就体现了居安思危的政治家眼光。

  纵观“熙宁变法”,他与王安石闹矛盾,讽喻“新政”,实质上是个“方法之争”,即王安石要“速变”,苏东坡要“渐变”。他曾多次向神宗皇帝慷慨陈言,在改除旧弊、富国强兵这一点上,他跟王安石的看法一致,至于用什么方法变革,他们之间差异太大。后来苏东坡还打比方给皇帝听:咱们国家现今就如一个久病体弱之人,只能逐步调理,对症下药,绝不能如王安石之法,施以“悍药毒石”,那样做,就会将患者折腾得元气丧尽,不可收拾了。

  苏东坡既是文豪也是哲人。他相信老子讲的“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大国就像煎小鱼一样,心急翻来翻去,小鱼就碎了。必须耐着性子,循序渐进,等那小鱼的一面基本煎好了,再翻过来煎另一面,只有这样,煎出来的小鱼才完整、好吃。改革的道理也是一样。

  无论身处逆境顺境,苏东坡都彰显出了政治家的风采。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当司马光重返政坛登上相位之后,硬要恢复差役制,废除免役法时,苏东坡此时任皇帝的秘书,他一股脑儿抛弃昔日所遭受的屈辱,勇敢地站出来抗争,主张不“因人废法”,认为不能全盘否定“新法”的成果,结果他跟司马光闹得很凶,以致落了个“王安石第二”的名声。

  苏东坡也是个有名的廉吏,只不过是他的文名压住了他的“政声”。他的眼光始终盯着实际,特别是处理有关国计民生的重大事情,他一直不赞成“走极端”或“一风吹”。“熙宁变法”的结果,证实了他这位“通才”的预见。

  苏东坡的思想并不保守,他那“渐变则民不扰”的政治主张,至今仍给我们带来一些有益的启示。

  “美食家”辨

  时隔九百余年,以苏东坡命名的“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鱼”之类,还在吸引着“吃货”们,人们大快朵颐之余,也许认为苏东坡这一辈子吃遍了山珍海味,只差飞机翅膀没有吃着了。

  其实,这是个大大的误会。苏东坡一生坎坷,他两度在京城做官的时间都很短,在下面做地方官也是一贬再贬,领不到薪俸的时候多,偶尔有点积蓄,他又将其捐出来用作了公益事业。再说,他拖着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和一帮家丁,负担也重,因此他的吃喝实在“平民化”得很。

  这位“百姓之友”的“吃经”之所以出名,除了他的文名鼎盛之外,主要在于他的烹调术的高明。他善于“粗菜细作”“粗粮细作”,吃得比一般人艺术一点,仅此而已。他在黄州流放务农时研制的“东坡肉”,就属平民美食,这有他的《食猪肉诗》为证:“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贵者不肯食,贫者不善煮。慢着火,少着水,火候足时他自美,早晨起来打两碗,足饱自家君莫管。”

  餐桌上有猪肉吃,这算是苏东坡一家的好光景了。怕就怕那“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的窘境。好在苏东坡生性达观,又能使禅机落实于生活。在黄州期间,他还发明了一种可以同时煮汤和蒸饭的简易烹调法,美其名曰“东坡羹”。

  苏东坡首次出任太守是在密州(今山东诸城),这在当时是个非常贫瘠的地方。此地的百姓有窝窝头当饭和枣子当菜的话,就要算是好年胜景了。苏东坡接任时,全境欠收,官员的薪俸锐减。他在《杞菊赋》的序言中说:“余仕官十有九年,家日益贫,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及移守胶西,意且一饱,而斋厨索然,不堪其忧,日与通守刘庭式循古城废圃,求杞菊食之的。扪腹而笑。”这就是说,这个地方的行政长官看到厨房空空如也之时,也不得不到城郊野地去找枸杞和菊花当代食品。他的家僮虎儿吃了几个月玉米野菜糊糊,由小胖墩变成了小瘦子。而他自己坚持日食杞菊,过了较长一段日子,人也胖了,白了的头发也变成了黑丝。瞧吧,药草在他嘴里也成“美食”了。

  后来,苏东坡谪贬海南,其弟苏辙也贬官岭南之雷州,兄弟俩难中相遇,结伴同往海边徐闻。途中一日饥甚,见道旁有卖汤饼者,苏东坡便叫儿子苏过买了两碗来,汤饼粗恶不可食,苏辙停筷叹息时,苏东坡已吞个精光。接着,苏东坡告诉老弟:“吞咽可也!你还咀嚼它干嘛?”苏辙望着长兄,苦苦一笑,也就试着吞咽起来。由此可见,苏东坡在长期的“罪官”生活中练就了吃粗恶食物的本领。

  “北船不到米如珠”。苏东坡渡海到了海南儋耳(今儋州市)黎族杂居区,已是住无屋、吃无粮、疾无药的“三无”之境,大米当然就像珍珠那样稀罕了。年过花甲的他住在獠洞旁边的槟榔庵里,开始吃山边寻到的苍耳,还吃蔓箐、芦菔和苦菜等野生植物,他称之为“葛天氏之遗物”。后来有山竽作主食,陪伴他的小儿子苏过便仿效父亲昔日玉糁羹之作法,以山竽作羹,竟得奇香妙味。苏东坡连饮几口,高兴异常,遂吟成一绝:“香似龙涎仍酽白,味如牛乳更全清。莫将南海金齑脍,轻比东坡玉糁羹。”

  这位“美食家”面对一碗只有些许滋味的山竽羹,就形容为“香似龙涎”,可见其吃喝之一般了。

  “心如死灰”辨

  苏东坡流放海南儋耳三年多,获赦北归时已是六十六岁的老翁了。途经镇江时,在金山寺看到李公麟(北宋名画家)所画东坡像,回顾一生,心湖难平,写下了《自题金山画像》一首:“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东坡居士果真“心似已灰之木”了么?当他在大口岸广州露面时,人们看到他面色如墨,且口口声声说自己因罪多年被废除,不敢再居于士大夫的行列。由此,一般人以为大文豪苏东坡真正是看破了红尘,心如枯木一枝,死水一潭了。或者说,他已被一帮政敌的“巨斧”彻底砍倒,再也不是那个生性达观、热爱生活的翰林学士了。

  如果这么评价被流放后的苏东坡,那就会对这位旷世奇才造成一个很大的误解。他在“二十四字生平论”的“破题”中巧用“已灰之木”,典出《庄子·齐物论》,说南部子綦的肉体已“形如槁木”“心如死灰”,其精神则“似遗离人而立于独也”(《庄子·田子方》)。东坡居士妙喻自己经过数十年的“炼狱”,内心已升华到“忘情物我”,超然物外的境界,“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八声甘州》),自己早忘却了争虚名浮利的机心。

  正因为如此,苏东坡不仅未看破红尘,而且时时当起了“山中宰相”。绍圣三年(公元1096年)正月初一,博罗县发生大火,全城毁焚。当时官府的要务是修建东西新桥,苏东坡变卖了自己的犀带,并动员苏辙之妇史氏将黄金首饰变卖,全部捐献出来。嗣后,他耳闻广州常发生瘟疫,百姓多染疾身亡时,即修书广州太守王古,介绍自己守杭时置医坊(公办医疗所)的办法,并教以竹管引泉之法,为除广州饮水不洁之弊,王古得书大喜,从言而行。

  “官闲无一事,蝴蝶飞上阶。”习惯了“罪官”生活的苏东坡,最后由惠州贬到天涯海角。他在蛮荒之地的儋耳,看到当地儋民一不耕种,二不打井,饥了以鱼鳅虾蟹为食,渴了饮用山沟边的咸水,有了病了呢,就请巫鬼去邪。作为“伟大文明使者”的他,一边作《和陶劝农六首》,告识字者广为传播,一边在新居前开辟了“种植园”,打出“东坡井”,以作示范。次年,通过黎族籍秀才黎子云等,又劝学办起了学堂(后命名“东坡书院”),传播华夏文明。

  受尽人间炼狱之苦的苏东坡,遇赦北还依旧坦坦荡荡,雄风如昔。“竹中一滴曹溪水,涨起西江十八滩。”这是他北归经过大庾岭,求竹龙光寺时吟唱的诗句。他是大文豪,也是大哲学家。一个一生亲近自然,与百姓为友的哲人,当然不可能变成清教徒,也不可能变成心如死灰的酒鬼。

  苏辙后来在为其兄所作的墓志铭中概括地说道:“公心如玉,焚而不灰。”笔者以为,这个结论应是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