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日紫苏
□于源浩
初夏的日头渐渐有了分量,菜园里那些娇嫩的物事便显出几分疲态来。黄瓜秧子攀着竹架,蔫头耷脑;茄子花倒还精神,只是颜色淡了,像是被水洗过。唯独那畦紫苏,愈发热闹起来。
紫苏这东西,生得极有意思。初时不过是两片圆圆的子叶,青里透紫,羞怯地贴着地皮。不几日便蹿高了,茎干方楞楞的,透着股倔强劲儿。叶子是对生的,边缘锯齿分明。最妙是它的颜色,正面深绿里沁着紫晕,背面却是浓重的绛紫,阳光一照,竟有些绸缎的光泽。
说起紫苏的气味,实在特别。指腹轻轻揉搓叶面,先是一种清冽的香气,继而泛出些辛烈,最后竟隐隐透着肉桂的甜。这香气霸道得很,沾在手上许久不散。幼时我常摘了叶子夹在课本里,过几日翻开,连字句都染了紫苏味。
五月后,紫苏正当季。这时候的叶片不大不小,背面紫得发亮。再长老些,叶子虽然更大,却显粗糙,边缘会卷起来,香气也掺了苦味。
紫苏入馔,最经典的自然是炒螺蛳。我们家,初夏的饭桌上总少不了一盘紫苏炒螺蛳。青壳田螺养在清水里吐尽泥沙,钳去尾尖。紫苏叶洗净不必切,整片下锅。祖父掌勺时,我负责烧火,柴要松枝,火候须得旺而不猛。菜籽油烧至冒青烟,先下姜蒜末爆香,再倒螺蛳哗啦一炒。这时候才放紫苏,碧绿的叶子遇热立刻蜷缩,香气“腾”地蹿起来,混着螺蛳的鲜味,最后加盖焖片刻。揭盖时满屋的香,紫苏的烈、螺蛳的鲜、酒气的醇,纠缠着往人鼻孔里钻。
吃紫苏炒螺蛳,最是磨人性子。螺肉紧实,非得用细竹签轻轻挑出不可,若是心急,囫囵一吸,便连泥沙苦肠一并入了口,舌尖先是一鲜,继而泛起一股子腥苦,叫人皱眉咂舌。祖父见我这般狼狈,便笑吟吟地接过一枚螺蛳,示范给我看。他牙齿早已稀疏,却极有章法,先是轻轻一吮,让螺肉稍稍松动,再用竹签一挑,整块肉便脱壳而出,一点不落。紫苏叶经了热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墨绿中泛着紫晕,吸饱了螺蛳的鲜汁,咸香里透着一股子辛烈的草木气。我总爱抢着吃,筷子尖儿拨开螺蛳堆,专挑那几片紫苏叶,嚼在嘴里,香气冲鼻,比螺肉还要勾人。
紫苏还能做许多事。嫩叶切丝拌豆腐,淋几滴麻油,是消暑的好物;晒干的紫苏籽碾碎,和盐巴花椒混匀,就成了蘸糍粑的香料;甚至伤风鼻塞时,煮碗紫苏叶蛋花汤,热热地喝下去,额头沁出层细汗,通体舒泰。这些法子都是祖父教的。
世间草木,各有其性。紫苏知道什么时候抽芽,什么时候结籽,什么时候把积蓄一季的香气,全都馈赠给懂得欣赏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