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里的唯美盛夏

□钱国宏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盛夏时节，骄阳似火，万物蓬勃，这一季节的独特魅力在宋词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使千年之后的我们在吟咏时，仍能真切地感受到那份穿越时空的清凉与诗意。

盛夏的荷花，以其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品格和亭亭玉立的优雅姿态，成为宋词中最富诗意的意象之一。周邦彦的《苏幕遮》堪称咏荷词中的巅峰之作，其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三句，被王国维誉为“真能得荷之神理者”。词人清晨醒来，看到旭日晒干了荷叶上残留的夜雨，清澈的池水中，圆润的荷叶在晨风中挺立，这一画面既清新自然又充满动感。“一一风荷举”5字尤为精妙，连用两个“一”字，仿佛镜头缓缓扫过池塘，将每一片迎风挺立的荷叶都纳入视野，展现出荷花的群体之美与个体之姿。李清照的《如梦令》则以少女的视角展现了盛夏荷塘的活泼生机：“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这首小令语言简练却意境全出，描绘了一群少女夏日泛舟、醉酒晚归的情景。“误入藕花深处”既写出了荷塘的茂密广阔，又暗示了少女们的天真烂漫；而“争渡，争渡”的急促节奏与“惊起一滩鸥鹭”的视觉描写，则使整个画面瞬间生动起来，鸥鹭惊飞的刹那，仿佛能听到翅膀拍打水面的声音和少女们的惊呼笑声。欧阳修在《渔家傲》中则捕捉了采莲人以荷叶为杯的雅趣：“酒盏旋将荷叶当。莲舟荡。时时盏里生红浪。”荷花不仅可赏，还可实用，摘下荷叶当酒杯，莲舟荡漾间，粉红的荷花映在酒中，杯里泛起红浪，这一细节既写实又浪漫，将劳动与诗意完美结合。杨万里在《昭君怨·咏荷上雨》中则记录了夏日午梦被荷上急雨惊醒的瞬间：“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急雨打篷声，梦初惊。”梦中泛舟荷间的惬意与突然被雨声惊醒的错愕形成鲜明对比，却共同构成了盛夏的多重体验。

无缘享受现代空调的宋代文人，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消夏智慧，这些生活场景在宋词中留下了生动的记录。苏轼的《菩萨蛮·夏闺怨》以回文形式展现了一幅闺阁消夏图：“柳庭风静人眠昼，昼眠人静风庭柳。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郎笑藕丝长，长丝藕笑郎。”这首词正读反读皆成意境，描写了夏日午后庭院中柳丝低垂、闺人昼眠的场景。睡醒后的女子手持盛有冰块和莲藕的玉碗，冰碗却反过来冰了她红润的手，这一细节既写出了夏日的炎热，又表现了消暑的雅致。而情郎笑藕丝之长，藕丝又仿佛在笑情郎的谐趣场景，则为炎炎夏日增添了一丝甜蜜的清凉。李重元在《忆王孙·夏词》中则记录了宋代人用井水冰镇瓜果的消暑方法：“沈李浮瓜冰雪凉。竹方床，针线慵拈午梦长。”将李子和瓜果投放在井中用冷水镇凉，吃起来如冰雪般清凉解渴，然后躺在竹凉床上，懒绕针线，悠闲午睡，这种简单而惬意的消暑方式，展现了古人对付炎夏的生活智慧。贺铸的《南歌子》则捕捉了夏日疏雨带来的片刻清凉：“疏雨池塘见，微风襟袖知。阴阴夏木啭黄鹂，何处飞来白鹭立移时。”稀疏的雨点落在池塘，泛起涟漪；微风拂来，吹动衣袖，词人不直接写人的感受，而通过“池塘见”“襟袖知”的拟人化手法，让自然景物成为感知清凉的主体，构思新颖独特。茂密的夏木中黄鹂鸣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白鹭久久伫立，这些意象共同构成了一幅动静相宜的夏日雨后图。

辛弃疾在《丑奴儿近·博山道中效李易安体》中描写了酒醒后看到的夏日清景：“午醉醒时，松窗竹户，万千潇洒。”夏日午醉初醒，看见窗外的苍松翠竹郁郁葱葱，清静幽闲，令人心神舒畅。王之道在《千秋岁》中则描绘了夏日清晨风散雾后的清爽：“薰风散雾。帘幕清无暑。萱草径，荷花坞。幽香浮几席，秀色侵庭庑。”和风吹散晨雾，帘幕内外暑气全消，萱草径旁，荷花坞边，幽香飘入室内，秀色映入庭院，这种由外而内、全方位的清凉体验，正是文人雅士追求的夏日理想境界。

与文人雅士的精致消夏不同，宋词中还有一类展现农家盛夏生活的作品，它们以朴实的语言描绘了夏季农事的繁忙与乡野的生机。辛弃疾的《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是这类词作的代表：“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这首词以白描手法勾勒出夏夜乡村的宁静与生机，明月、清风、鸣蝉、稻香、蛙声、疏星、微雨等意象有机组合，既写出了夏夜的特有景致，又透露出词人对丰收的喜悦和对农村生活的热爱，展现了盛夏时节大自然的慷慨馈赠。

宋词中的盛夏描写不仅止于景物摹写，更常常寄寓着词人对时间、生命的深刻思考。柳永在《永遇乐》中写道：“薰风解愠，昼景清和，新霁时候。”温暖的夏风化解了人们心中的烦闷，白昼的景色清新和谐，正是雨后初晴的美好时光。这种对自然与人心微妙对应的观察，体现了词人对天人合一境界的追求。毛滂在《烛影摇红·松窗午梦初觉》中则捕捉了夏日午后的静谧时刻：“一亩清阴，半天潇洒松窗午。”在一片树荫下，享受半日的悠闲，松窗前的午梦初醒，这种对时光流逝的细腻感受，展现了宋人对慢生活的向往。

“懒摇白羽扇，裸袒青林中。脱巾挂石壁，露顶洒松风。”宋词中的盛夏世界丰富多彩，将古人对盛夏的体验与感悟传递至今。当我们在盛夏酷暑中烦躁不安时，不妨翻开宋词，在宋人用文字营造的最美意境中，寻得一方心灵的荫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