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文章检索
关键字: 标 题: 作 者:
3778期 本期37144版 当前A4 上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25-04-16

生影


□李万军


母亲与土地,仿佛彼此已深深交融。一旦母亲离开土地,就夜不能寐;而土地一旦缺少了母亲,便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在我们家中,母亲是地里劳作的主角,父亲只是偶尔搭把手,我们这些孩子们则只是凑热闹。

春天来了,布谷鸟的欢叫总在我们梦境里回响。当我们终于从床上爬起,屋后的太阳早已升得老高,仿佛在嘲笑我们的慵懒。

我们简单吃了母亲留下的饭菜,便扛起薅刀,跟着母亲一路走到地里。这是已快晌午,我们挥动薅刀,却常常遭遇土地的顽强抵抗,震得虎口酸麻。

看到我们笨拙的动作,母亲毫不留情地把我们赶开,我们只好悻悻地回到地坎上,继续我们的游戏。

不得不承认,母亲劳作时的耐劳与精细确实令人钦佩。她挥舞锄头时,土地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热情,紧紧拥抱住锄头。但母亲却不让它们长时间相拥,一锄接一锄,不留丝毫空隙。

在凿土块时,母亲还要剔除土壤中的杂草,将猪草和牛草分别装袋。在她的精心料理下,整块土地变得金黄一片。

播种时,母亲将种子小心翼翼地放在粪土上,哪怕种子稍微偏离位置,她也要将其拾回放好,覆盖的土粒既不过厚也不过薄。

我们坐在地坎上,不时转目看着母亲劳作。她佝偻着背,聚精会神地翻耕着土地,仿佛在创作一幅精美的图画。直到母亲将土地描绘得波澜壮阔,我们才与她一起扛着工具回家。

春天的忙碌刚告一段落,闷热的夏天便催促着母亲去除草施肥。一到地里,母亲就被苞谷苗簇拥着。它们用温柔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脖颈,梳理着她的头发,仿佛久别重逢的亲人。

母亲一进地里,就将疯长的杂草拔除,不让它们与苞谷苗抢地盘。她还为苞谷苗添土、掐虫,让它们快乐健康成长。苞谷苗也不负母亲,一棵棵长得比母亲还高,一个个苞谷棒子比拳头还大。

看着日益成熟的苞谷,母亲幸福地笑了。她的喜悦感染着每一棵苞谷,阵阵风吹来,它们仿佛以飒飒的掌声回应着母亲的付出。

后来,母亲年岁已高,身躯日渐消瘦。尽管岁月剥夺了她种植玉米的力气,但她依旧固执地在屋后的菜园里忙碌。

每当我们回到充满温馨的老家,母亲总会兴奋地走去地里,采些新鲜蔬菜,为我们做菜豆腐,还会用那个用了多年的沙罐煨炖香浓的鸡汤。

临行之际,母亲总将家中的鸡捉来,执意塞进车的后备箱。

春节,是母亲一年中最期盼的时刻。每年的大年三十下午,她总是不忘提醒我们给大哥、二姐打电话,喊他们快快带着家人过来团聚。而大姐因为路途遥远,总是初三或初四才到,但母亲的喜悦丝毫不减。

餐桌上,母亲亲手做的菜肴总是让我们大呼过瘾。我们带来的鱼虾海鲜等“高档菜”往往无人问津,而母亲做的鸡肉、炖的腊肉,还有那亲手做细腻的菜豆花,却总被一扫而空。

即便母亲步入耄耋之年,她在我们的印象里,手脚似乎还是那么灵便,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然而,我们未曾察觉的是,母亲偶尔也会生病,尤其是腹痛,只是她从不在我们面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有时,她会用一根布带紧紧束住腰身,当我们问起,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老毛病了,熬一熬就过去了。”我们提议送她去医院,她总是以各种理由婉拒。

终于,有那么一年,母亲的病痛再也无法忍受,是弟弟及时发现并将她送进了医院。我匆匆赶到,只见母亲满脸皱纹紧锁,低垂着头,只匆匆看了我一眼便又低了下去。

在医院的日子里,母亲病情稍有好转,便嚷着要回家:“出来这么多天了,家里的小鸡、小猫没有人管,还有地里的草又长高了,我得赶紧回去。”

我理解母亲的心情。自我们离开老家后,那里的一切都成了她心中的牵挂。小鸡、小猫,还有那片土地,都与她建立了难以割舍的情感。每当她不在家,小动物们仿佛都会四处寻找她的身影,就连那片土地,也似乎在翘首期盼她的归来。

望着母亲满头的银发、柔弱的身躯,我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恐惧。我害怕,害怕某一天,母亲会突然离我们而去。

如今,母亲已离开我们多年,但每次回老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站在山峦上目送我们的身影。那个身影,仿佛已经深深地刻印在我们的灵魂深处,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境里,都那么清晰、那么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