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花事
□刘芮延
暮春的花事,向来是极热闹的。先是杏花,继而桃花、梨花,一树一树地开,又一树一树地落。我向来以为,花开固然可喜,花落亦复可赏。
小城的春天来得迟,去得却快。前几日尚见枝头簇簇拥拥,转眼间便只剩零星几点,伶仃地挂在梢头,显出几分倔强。风过处,那些残存的花瓣便也撑不住了,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我站在院中老梨树下,看那些白瓣儿打着旋儿下落,竟有些痴了。
梨花的花瓣白中透着一丝极淡的绿意,形状不甚规则,边缘略有皱褶,像是被谁随手撕成的小纸片。落在掌心,轻若无物,却又分明能觉出一丝凉意。凑近了闻,香气极淡,若有若无,非得静下心来才能捕捉到那一缕清甜。这香气与盛开时大不相同——那时是浓烈的、张扬的,如今却收敛了,含蓄了,仿佛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不再那般恣意。
花落时最妙的是有风的日子。风不大不小,刚好能托起花瓣,却又不会将它们吹得太远。花瓣便在空中翻飞,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宛如一群白蝶在嬉戏。有时几片花瓣会纠缠在一起,打着转儿下落,竟像是在跳一支无声的舞。我常想,若有人能谱出落花的舞步,必是极美的。
雨后的落花最是凄美。那些花瓣被雨水打湿,贴在路上,像是被谁刻意摆出的图案。有的地方积了水,花瓣便浮在水面上,随着微波轻轻晃动。我见过一个小女孩蹲在水洼边,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湿漉漉的花瓣,排在自己的手帕上。问她做什么,她头也不抬地说:“带回家给妈妈看。”她母亲早逝,去年的事。我默然,看她一片一片地捡,极认真的样子。
暮色中的落花又是一番景致。天色渐暗,花瓣的颜色也模糊起来,但轮廓却愈发清晰。微风过处,花瓣轻轻颤动,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路灯亮起时,那些影子便活了似的,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变幻,竟比花瓣本身还要灵动几分。我常在此时散步,看自己的影子与花影重叠,交错,分离,竟有些分不清哪个更真实些。
花开花落本是寻常事,但看在不同人眼里,便有了不同的意味。农人看见落花,想到的是果实将熟;商人看见落花,盘算的是时令商品;诗人看见落花,吟咏的是韶光易逝。而我,一个寻常的看客,只觉得落花很美,美得让人心平气和,美得让人忘了计较得失。
暮春的夜晚,我坐在院中,看最后一波梨花飘落。月光下,那些白瓣儿像是会发光一般,缓缓下落,无声无息。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话:“花落了,春天就走了。”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轻轻一握,再摊开时,掌心只剩一点湿润。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