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婆娑岁月长

□胥辛群

祖母常在黄昏时分，伴着老柿树的剪影，对我低语。那株伫立门前半世纪的柿树，虽貌不惊人，却承载了家族几多春秋。老柿树下，祖母面容沉静，仿佛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那树，是她与祖父婚姻的见证，种下时寓意“事事如意”。在父亲诞生的春日，它首次绽放，黄白花瓣聚伞成簇，美不胜收，于是父亲便得了“树”这个名字，与柿树结下不解之缘。

祖父为乡间医者，祖母躬耕于田，三女一子，乐享天伦。姑姑们陆续入学，衣衫虽简，志向不凡，皆由祖父送往卫校。物质匮乏，衣传姐妹，父亲无奈承衣，却从不言苦，只因祖父严厉，颜如树干，沉默而威严。

父亲初中二年级，祖父因肺疾溘然长逝，举家哀痛，柿树亦似感应，落叶早凋，未结一果，冬末，一枝折落，声裂心碎，祖母泪洒当场。

两年后，祖母强忍悲痛，毅然重建家园，新屋落成，土坯八间，门对老柿，果实累累，如灯笼串串。祖母摘柿分邻，又制成饼，珍藏柜中，待时而取。

岁月悠悠，姑姑们相继出嫁，柿树下，泪眼相望，奶奶无言，唯有柿饼寄深情。礼炮声中，新人远去，只留树影斑驳，岁月静默。

那年，天旱歉收，父亲毅然弃学，扛起锄头，晨兴夜寐，菜园里的汗水浇灌出一家生计。每一分收获，皆由祖母细心收藏，于橘色手帕中，锁进岁月的箱箧。

柿树年年，红果如火，不仅滋养了家人，也成了家中的守护神，见证了一代人的坚韧与希望。

我在树下奔跑，跳跃，祖母则常依树而憩，梦回往昔，唤醒时泪光闪烁，讲起往日时光，那些重复多次的故事，藏着对过往的无限怀念。而我，更多时候，只是贪恋柿子的甘甜，对故事不以为意，她也渐渐不再提起。

时光荏苒，我离家求学，祖母在柿树下，一次次挥手作别，土路变通途，不变的是她日渐消瘦的身影。

再归家，她已近杖朝之年，身形更显瘦弱，帽檐低垂，偶在人声中打盹。我轻唤她取柿饼，她恍惚寻觅，那瞬间的忘却，让我心酸。我们坐在阳光下，望着老柿树，她喃喃自语，树老果稀，我默念：是树老了，也是岁月催人。

我紧挨着她，肩靠着肩，手挽着手，将那些柿树下的故事，轻轻说与她听，此刻，她成了听故事的孩子，而我，成了讲述者，柿树依旧，守护着我们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