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一幅月光
□欧君武
今年榕江的夏天比往年来得要早些。又是周末的黄昏,晚饭后,我带着妻子、儿子来到”村超”现场,准备观看辽宁东港草莓队与非洲利比里亚社联队的邀请友谊赛。可刚到现场,入口处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遗憾地告诉我们,今晚本地观众不能入场,观众席要留给外地来的游客。
妻子说,今夜月光很好,既然不能入场看”村超”,我们就到附近走走,看一看”村超”外的月光世界。我也来了兴致,便带着儿子转进了球场附近的小巷。
夜晚碧空如洗,偶尔漂浮着些许云朵,好似鸟儿飞过留下的几片羽毛。月儿满如盘,洁如镜,就连上面那棵传说中“千年长一叶,万年长一枝”的桂花树都清晰可见。巷子里落满了月光,远远望去感觉湿润润的,好似铺上了一层淡淡的霜。我伸出手,抓住几缕摇摇曳曳、飘逸落下的月光,紧张地攒在手心,那绵绵滑滑、略带浅香的感觉,仿佛握住的是少女的发丝,稍不注意就能从手中溜走。于是想起李白那首流传千年、家喻户晓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有文字记载,唐玄宗开元十四年(726年),年仅26岁的李白客居于扬州,在旅馆内面对铺天盖地而来的销魂月色,深感长夜漫漫。才华横溢的李白饱蘸乡愁,借着满地的月光挥笔而著,于是,一首字字如珠的五言绝句便风流了古今。
我所在的这座名叫榕江的城市虽然很小,但随着“贵州村超”的火爆出圈,已经享誉海内外。每到“超级星期六”时,不同肤色的人群云集“村超”现场,不同民族的“绝活”在球场上轮番亮相,着实让世人惊艳。
若干年前,当水路还是榕江最为便利的交通渠道时,这里凭借柳江天险,左右着入黔川、出桂粤的大局,是兵家屯兵之地,也是商贩周转歇脚的必经之所,如今县城内还完整地保留着当年的古城墙、古会馆。沈从文先生的《边城》我读了很多遍,每读一遍心灵都会受到一次强烈的震撼,随着他的思绪亦步亦趋,因为我在《边城》里也感受到了榕江的灵魂——榕江也是一座“边城”。尤其在这生动月光洒满县城的夜里,我尤其感受到了“边城”的独特魅力。
巷子内,一对年近七旬的夫妇正坐在月光中乘凉。这些天来,即使是晚上,室内的温度也居高不下,很多老人是不习惯享受空调的,他们总觉得从空调里出来的风生硬且冰冷,于是在屋里气温自然退下来之前,到屋外乘凉吹风是最好的选择。夜晚的室外暑气仍在,但微风吹拂带来的丝丝凉意,让榕树叶也喜得手舞足蹈。两位老人相依而坐,老头一会儿为老伴理理被风吹乱的银丝,一会儿为老伴捏捏肩,老伴也用蒲扇向老头轻摇几下,以示回应。月光越来越浓,老人沐浴在月色中,周身洁白,远远望去,像是小区里盛开了两朵雪莲。
我停下了脚步,妻子好奇问我:“这样入神,是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月光。”我伸手指了指两位老人,妻子若有所思,“若干年后女儿和儿子也长大飞走了,就我们俩的时候,我们也搬上凳子,坐在某一个巷子深处,一起洗洗月光浴,你也帮我捏捏肩,我帮你扇扇凉,好不好?”都说女人是浪漫主义者,妻子都开始描绘二十年后的幸福晚年图景了。人是行驶的船,家是停泊的岸,即使我们行得再远,只有那温馨的岸才是我们的归程。我将妻子拥入怀中,用力地点点头。
“爸爸,月光能用来洗澡吗?”年幼的儿子好奇地问道。
“不能呀。”
“那妈妈怎么说你们以后要洗月光浴呢?”
“月光浴洗的不是身体,而是心灵。”儿子还小,其实我这样说他是听不懂的,但我又没能想出更为形象的语言来进行解释。看着儿子一脸茫然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好难好难。
“儿子,洗月光浴不是我们平常洗澡那样洗,而是置身于月光之中,被美好的月光所感染,便将所有的烦恼抛掉,心里就能舒坦坦的。”妻子的解释让儿子豁然开朗。毕竟妻子是小学老师,天天接触孩子,最懂得与孩子交流和沟通,解答问题非常准确贴切。
儿子开心地说:“我知道了。”
回到家,儿子跑进书房,坐在窗前的月光里,用笔飞快地画着什么。我和妻子好奇地问:“儿子,画什么呢?”
儿子说:“我要画一幅月光,送给爸爸妈妈。”
妻子听后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
我忽然觉得这飘逸的月光就像是一条河,左岸是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华,中间飞快流淌的,是若即若离的乡愁。而二十年后又会怎样呢?不去想太多,此时,儿子画的那一幅月光,一定是我今生最美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