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晕微深染紫裳
□王玉美
杨梅,因其形如水杨子而味似梅子故名,也有龙晴、圣生梅、白蒂梅、珠红、树梅等别称。民间有句谚语,叫作“夏至杨梅满山红,小暑杨梅要出虫,”杨梅一般夏至上市,到小暑落市。
小时候,奶奶家果园里有几棵杨梅树,每至杨梅红的时节,我就会馋得直流口水。看着红红的果实,虽然被奶奶告知还尚未熟透,我还是会迫不及待地前去采摘。淡红的杨梅看起来非常诱人,味道却是酸的。没熟透的杨梅刺尖会扎舌头,贪吃尚未熟透的杨梅,便会酸掉牙,回家连豆腐都咬不动了。而熟透的杨梅是乌红色的,只需轻轻咬开它,便可看见那新鲜嫩红的果肉。一口下去,汁水充足,嘴唇和舌头都被果汁染成鲜红,令人大呼过瘾。
夏天吃杨梅,是非常惬意的事。南宋诗人杨万里到浙江绍兴的稽山品尝杨梅后,写了一首诗《七字谢绍兴帅丘宗卿惠杨梅》:“梅出稽山世少双,情如风味胜他杨。玉肌半醉红生粟,墨晕微深染紫裳。火齐堆盘珠径寸,醴泉绕齿柘为浆。故人解寄吾家果,未变蓬莱阁下香。”盛赞绍兴杨梅像喝醉了的佳人脸庞红红的,又像被墨轻染过的紫衣,堆在盘子里像一簇红红的火焰,每一颗都有半寸那么大,轻轻咬一口,果汁就像是甘甜的美酒,萦绕在唇齿间。
杨梅不仅是解暑的佳品,还是一味良药。据旧时的医书记载,杨梅有“开胃生津,消食解暑”的功效。无论是新鲜的杨梅,还是冰镇杨梅,亦或是酒里浸泡过的杨梅,对中暑的人来说,其效果比服用解暑药物还好。关于杨梅的医用价值,清代的李渔留有一段掌故。相传李渔非常爱吃杨梅,有一次得了重病,医生嘱咐他“杨梅吃不得”。李渔听完,勃然大怒,痛斥医生是庸医。李渔让妻子去买些来吃,表示吃了杨梅死也心甘。妻子拗不过他,就遂了他的愿。结果,几斤杨梅下肚,李渔的病不治而愈。经此一事,李渔逢人便言杨梅“可以当药”,并夸赞“南方珍果,首及杨梅”。
古人常以杨梅与荔枝并谈,因二者皆在夏季成熟,又均为圆润精致的可爱小果。荔枝甜美,杨梅酸甜,其味各有千秋。然而,那些钟情于杨梅的文人雅士却偏要分出个胜负。北宋词人王观为了让杨梅的风头压过荔枝,在词中不惜笔墨对其赞美,直夸味道胜过玉液琼浆。他在《浪淘沙·杨梅》中写道:“素手不晶盘。垒起仙丸。红绡剪碎却成团。逗得安排金粟遍,何似鸡冠。味胜玉浆寒。只被宜酸。莫将荔子一般看。色淡香消僝僽损,才到长安。”
苏东坡被贬流放到岭南惠州时,在罗浮山下吃了荔枝,对荔枝的美味大加赞美,在《惠州一绝》中写道:“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但后来在江南吃了杨梅后,又为杨梅的美味倾倒,由衷赞叹道:“闽广荔枝,西凉葡萄,未若吴越杨梅。”与荔枝和葡萄相比,杨梅显然高出一筹。
美食家汪曾祺喜欢吃,也爱写吃。他笔下的杨梅,“真是一球烧得炽红的火炭,一点都不酸!”此番比喻,充满了热爱生活的炽烈之情。在汪曾祺看来,人间果蔬皆有滋味,这是一种对生活的态度,更是一种文化态度。
又是一年夏至来,杨梅依旧满山红,墨晕微深染紫裳。品尝了生活各种滋味后,我似乎又回到了奶奶家果园里的那几棵杨梅树下,仿佛又看到了绿叶丛中那一颗颗缀满了枝头的杨梅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