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露天电影院

□曹春雷

闷热的夜里，坐在院门口乘凉。月色朦胧，流萤从眼前飞过，池塘边上偶尔有蛙声，谁家的窗口传来老电影《铁道游击队》的插曲：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静悄悄……

久违的旋律，霎时间让时光倒流，让我回到从前的日子。

小时候，我最盼望的两件事，一是过年；二是看电影。过年可以饱口福，看电影可以饱眼福。在文化贫瘠的年代，看一场电影无疑是孩子们的精神盛宴了。

“今晚要放电影”，一大早，村支书就拖着特有的长腔在村大喇叭上宣布这一喜讯。于是，小山庄沸腾了。孩子们奔走相告，有人开始捎信告知自己邻村的亲戚，让他们晚上来看电影。上坡锄地的人们原本打算锄二分地，现在决定只锄一分了；学校的老师早早把课讲完，提前一个小时放学——学生们的心，早已飞到村里的露天电影院那里去了；家里的主妇们，太阳未落山前就已把饭菜端上了桌。

露天电影院在村南的河滩上。西边的山顶上，太阳还老高，急不可待的孩子们，就匆匆扒两口晚饭，一抹嘴，提着小板凳，在背后母亲的呼喊声中，赶往河滩。远远的就见幕布已挂在堤上两棵树的中间。河滩上是孩子们中午划分好的领地，都用一圈鹅卵石围好。现在搬个小板凳往中间一坐，俨然就是这块领地的王。常常因为领地的疆界，两个平时要好的小伙伴也鼻子顶着鼻子吵得面红耳赤——虽然第二天照样在一起摸鱼捞虾打水仗。

放映员在河滩上扯上电灯，放上桌子，安上放映机。这时，大人们也吃过晚饭，提着马扎，陆陆续续来了。小孩们伸长脖子，呼唤自己的父母到自己的领地来。然而，孩子们的领地是不算数的，大人们无视疆界的存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坐在一起聊今年庄稼的收成。人群的外围，是大姑娘小伙子们，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的兴趣在电影之外，往往几场电影演下来，就成就了一桩婚姻。

放映机的光束投放上屏幕时，所有人都戛然止声，只有放映机运转时轻微的咔咔声，还有不远处的蛙鸣，萤火虫偶尔从屏幕前打着“灯笼”飞过。

人们时而唏嘘，时而肃穆，时而悲愤，时而微笑，当英雄迎着铡刀就义时，人们的眼中已有了泪花，有孩子“哇”地一下哭出声来；看喜剧电影，人们的笑声一阵高似一阵，惊得在树上的喜鹊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

曾经的流年碎影，消失在历史的拐角处已无影无踪，只有月亮依然在。我的父亲，曾经背着我，走东村、串西村赶场看露天电影的父亲，已故去二十余年，他亲手栽下的一棵树，如今也有一抱之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