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边八景”之“螺岩飞瀑”絮谈

□韩  进

历史学者欧阳震先生曾引用明清两朝的大量史料，论证贵阳得名于“贵山之阳”。“贵山”即贵阳东北茶店葫芦山上、杨柳湖边直薄云天的人字形小山峰。欧阳震先生还在文末注释中指出：“1987年8月7日《贵阳晚报》以头版头条消息报道了贵阳市人民政府授权贵阳市地名办公布了贵山在茶店方向，地理位置东经106°44ˊ，北纬26°38ˊ，海拔1340米的消息”。我认为欧阳震先生的论证是有道理的，至于以后如何决定贵山为黔灵山公园关刀岩，因不了解其中经过，本文不作探讨。

欧阳震先生认定了贵山，近人胡先礼先生归纳出“贵山八景”，曰“贵山耸秀”“柳湖鱼跃”“六冲拥翠”“九泉甘洌”“山结奇景”“岩壁龙潭”“响水瀑布”“奶场新貌”。学者朱修吾先生则归纳出“贵山耸秀”“旗山营盘”“六冲列翠”“九十九泉”“滴水瀑布”“月洞野蜂”“五虎朝阳”“山结奇境”八境。据我分析，二位先生提到的“九泉甘冽”“九十九泉”是同一事物，就是位于乌当奶牛场内斗篷山和大坡（猫猫山，属六冲关支脉）下的“九十九股井”（民间俗称）。“响水瀑布”“滴水瀑布”也是同一事物，即位于松溪河上游、斗篷山与洪边凤凰山之间峡谷的“滴水岩瀑布”，有的群众也称为“落水岩”。明代曾任巡按贵州监察御史的王子沂曾据此写了“螺岩飞瀑”七律诗一首。

说到“螺岩飞瀑”这首诗，自然要提到明代贵州四大土司之一、私宅建在乌当区洪边寨的水东洪边宋氏。明建文元年（1398），水东宋氏宋斌袭贵州宣慰使职，于洪熙元年（1425）起在洪边高家大土营建私衙（别衙），又在不远处建私宅“世禄堂”。逐渐形成“洪边八景”景观。宋斌喜爱文学，好结交文人名士，曾邀请省内有名的文人官宦造访洪边。这些人先后来到洪边游玩题咏，留下水平较高的记、赋、诗文。浙江奉化人王子沂在贵州任巡按贵州监察御史期间，应邀到洪边作客雅集，为“洪边八景”题了八首诗，每景一首，其第八首即为“螺岩飞瀑”：

螺岩瀑布亦奇哉，付与诗人仔细裁。

织锦机丝千尺展，玉龙鳞甲半空来。

喜看长夏飞晴雪，怪听平时吼夜雷。

欲拟匡庐题绝句，愧予老乏谪仙材。

诗中提到“匡庐” “谪仙”，自然是受了李白《望庐山瀑布》一诗的影响。王子沂显然登上了“螺岩飞瀑”上方的石山，看到状如龙鳞片的岩石，诗中才有“玉龙鳞甲半空来”的描述。这老先生也谦虚，说自己老了，也无李白那样的才情，写不出《望庐山瀑布》那样的好诗。

巧得很，1964年我考入乌当中学读初一，学校离滴水岩瀑布仅一公里多路，课余我常去游玩，写了一篇作文叫《滴水岩》。文中我将瀑布上方蜿蜒的石山比喻为龙身，有鳞甲，瀑布跌落处为龙头，前面数丈远的小水潭为绿宝，我说滴水岩是一条龙在抢宝。这篇作文获得老师赞赏，曾推荐到初一四个班去朗读。1972年我当知青三年多后抽回新添寨一个运输公司赶马车运建筑材料，工作虽苦，但苦中作乐，也常去滴水岩游玩。

滴水岩瀑布的水从哪里来？绝不是像李白写的那样：“黄河之水天上来”，这瀑布的水来自乌当奶牛场的四座山之间。主源即“九十九泉”，位于斗篷山和六冲关东边大山猫猫坡之间的凹地。这里是岩溶地貌，露头的全是嶙峋岩石，方圆约五百平方米。贵山和六冲关大山森林蓄积的地下水就从这里冒出来，岩缝里东一处西一处出水，“汩汩”有声。出水处多，难以数清，百姓便以中国通用的最大数九为依据，称为“九十九股井”（文献中的“九十九泉”）。地底下有暗河每遇大雨连天，便会随水涌出一两斤重的大花鱼，无鳞，味极鲜美。平日有人守着一个食盘大的泉眼，偶尔也会钓上一两条。泉眼下方数丈，有赵家寨人修的拦水堤堰，又修了渠，将堰中积存的水引入寨子背后丰产坝和滴水岩上方的田坝，灌溉数百亩田地。“九十九泉”北边隔一座连绵小山的象鼻岭下方也有泉水，过赵家寨与“九十九泉”汇合，流至营盘山脚。这里有一条小河从上游培席寨（现贵阳东站处）流下来，至王家寨前汇合龙洞（洞旁曾建有小酒厂）水流至营盘山脚与“九十九泉”水流汇合，成为一条名副其实的小河向滴水岩流去。瀑布之下的河道到顺海村小河口之间，叫松溪河。至此，“九十九泉”完成了约七公里的流程，进入了南明河奔腾向乌江乃至长江的旅程。

古人对瀑布溪河水资源的利用是比较充分的。在王家寨东北边，修有水渠引水饮用和灌溉田地，渠水至北衙山口流下，还灌溉了北衙村三四百亩农田。滴水岩瀑布下，左有水渠引水灌溉洪边近百亩田地，右有水渠紧靠斗篷山脚引水浇灌燕子冲近两百亩菜地，还供应乌当中学饮用水（至1970年代才停止饮用）。现在建设住宅小区，推土机已推泥沙将“九十九泉”绝大部分填埋，只有一个稍大的出水口还在，命运未可测知。自古闻名省城的“九十九泉”就此涅槃。

滴水岩瀑布形胜景美，夏季水量丰沛，成扇形宽约十五米的瀑布呼啸奔腾而下，涛声盈谷，所以胡先礼先生称其为“响水瀑布”。至若秋季，水量骤减，秋水澄清，水声清越，若环珮叮咚，良多清趣。瀑布下方巨岩下小潭，方圆盈丈，水至清明。再下去数里，是我称为“绿宝”的小水潭，方圆十余丈，深约五米。中有数块大岩石隐于水底，石中有浅洞。夏天除去山洪暴发的日子，潭水青绿诱人。在乌当中学读书的辰光，我们常去这里游泳，或潜入岩石洞中捉迷藏。在水底睁开眼睛也看得清物体。可惜这水潭在20世纪90年代瀑布上方修公路时，遭到石砂雍集，已成浅水河底。

我印象最深的还有一件事，读书时在乌当中学饭堂用餐，油水太少，肚中常咕咕作响。1965年夏天去瀑布边游玩，突然看见那小水潭边岩石上有一个圆形动物急匆匆溜下水。潜意识中我觉得这东西吃得，忙乱中只脱掉上衣，穿着长裤就潜入水中摸索，一脚踩在一个光溜溜的东西背上。它在水中竟能驮着我走，我忙潜深点将它抓住，拿出水面一看，是只约两斤重的团鱼。惊喜至极，舍不得送回家吃，急送到新添寨供销社收购站，称下来两斤叁两，陆毛捌一斤，共一块五毛陆分。拿到钱赶快跑到国营饭店，一毛钱买了两个白馒头，肚中立时停止了咕叫。那一个多月，每天都有一个馒头加餐，感觉力气增加不少，就连背诵古诗文时声音也大得多。

关于“螺岩飞瀑”，关于我与瀑布的故事，大致如此吧。如今政府投资，已将滴水岩建成了湿地公园，成为了附近居民日常散步锻炼的好去处。

滴水岩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