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依年猪饭
□梁 松
那年,腊月里的一天,几声清脆的公鸡打鸣声划破宁静的清晨,母亲早已烧好一大铁锅烫猪毛的热水。
待一切收拾停当,邻家耶耶(即叔叔,布依语音译)和几个大哥提着宰猪刀什么的就过来了。
母亲很是虔诚地在猪圈处点上三炷香并烧化三份纸钱,以祈求来年猪更肥更美。
大伙一拥而上,合力把母亲用熟食喂养的大肥猪抬到大长条木桌上。
邻家耶耶手起刀出,没过几分钟,大肥猪不动了。
这时,母亲烧好的热水派上了用场,大伙一边用黑褐色的葫芦瓢舀上开水轻轻浇到猪身上,一边手执柴刀用力刮着猪毛。十来分钟后,泼上两桶干净的井水,开始分肉。
而我,早已和阿颂等几个小伙伴碍手碍脚地围在桌边。邻家耶耶早就知道我们的心思,摘下猪尿泡笑着递过来,换得我们欢天喜地离去。
紧接着,在阿颂他们的帮助下,我往猪尿泡里塞进几粒玉米,插上一根麦管,然后放在磨刀石上一边搓揉,一边吹气,最后将猪尿泡吹成一个薄薄的半透明大皮气球。大功告成,我牵着大皮气球满村跑,后面跟着阿颂等一大帮小孩,好不得意。玉米粒在大皮气球里大闹天宫,发出咯咯的响声。现在想来,那猪尿泡吹成的皮气球是我们儿时过年的最佳玩具。谁家的皮气球大,就说明他家的年猪大,大家都会投以羡慕的目光。
当母亲又在灶膛里架上几根青杠劈柴的时候,尚存余温的猪肉已码好在大竹簸箕中。看着满簸箕鲜亮的猪肉,大伙都禁不住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婶婶和姐姐们也忙开了,洗菜的洗菜,煮饭的煮饭,分工明确,忙而不乱,阿春姐还唱着布依小调咧,好不热闹。
此时,阿云姐已给大铁锅换上干净的井水,大块的猪肉在老姜块和砂仁的陪伴下散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味。
邻家耶耶正忙着安排阿亮他们剁着香喷喷的碎骨和猪心肺。
味道淳厚的肉汤出锅了,邻家耶耶用一个大锑盆盛好,静置一边,继续整理猪下水。
一切就绪,邻家耶耶试了试盆中的肉汤,不烫不凉,正好,遂一边顺时针搅动肉汤,一边倒入充分搅拌好的新鲜猪血。
待肉汤和猪血充分融为一体且慢悠悠地逆时针转动了一下时,邻家耶耶轻轻将一根细竹签插下去,竹签稳稳地立在盆中央,邻家耶耶面露喜色,撒上香喷喷的脆骨、猪心肺和碧绿的葱花。
“吃猪活血咯!”随着阿政大哥一声欢快的吆喝,大伙纷纷放下手中的活,拿起锑盆边上的小碗盛上活血,满意地大口咀嚼。活血极为细嫩,臊子极为可口,咀嚼间满口爆香,堪称人间美味。阿亮一口气吃了三碗后,满意地打着饱嗝去添加青杠劈柴。
据说,猪活血在搅拌的时候,保证了红血球的存活,由于没有经过高温,血中的营养成分没有受到破坏,所以鲜嫩可口,营养丰富。
中午时分,不知什么地方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鞭炮声,母亲撤下八仙桌上祭祀祖宗的饭菜后,大伙终于围着火塘坐了下来,面前小火锅里猪肉和白萝卜散发出一阵阵香味,肝大肠在香芹的陪衬下令人垂涎三尺,猪血旺煮酸菜可口又解腻,浓郁的布依米酒满上了,轻轻呷一口,再夹起一大块肥瘦适中的猪肉,饱蘸香喷喷的糊辣椒水后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一脸满足。
……
下午二时左右,邻家耶耶的脸上不知不觉泛起了红光,大伙相继放下碗筷,开始制作血豆腐、灌香肠和腌腊肉。
傍晚时分,腌好的腊肉和香肠早已挂满长长的竹竿,中午没有来帮忙的左邻右舍在母亲欢快的催促声中陆续到齐。
邻家小伙伴又在零零星星地放着鞭炮,脆生生的,我和哥哥又是一脸艳羡,不到年三十,母亲是不会开柜分发鞭炮的,要不过年时就没发的了。
在祥和、喜庆的氛围中,大家都坐上了八仙桌,阿政大哥行起酒令,偶有小孩打边上过,总是被拉过去,用筷子沾上米酒叫尝尝,当被辣得直淌眼泪时,大人们就会爆发出欢快的笑声。桌上的菜还没见底,母亲又笑着添上满满一大勺,生怕怠慢了。
……
米酒壶快见底了,八仙桌上醉的醉、走的走,婶婶她们开始收拾碗筷。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在婶婶等人的催促下,大伙陆续起身。有的耶耶在划拳中喝得高,走路歪歪斜斜,幸有儿女搀扶回家。
第二天,母亲提着一块上好的猪肉,给家住邻寨的舅舅送去。回来时,总是提着舅舅家一篮刚摘下的上好橘子。
又过了几天,本家都宰完了年猪,每家提一块猪肉到上寨的幺爷爷家,忙活一早上后,大家齐齐坐下,在邻家小伙伴清脆的鞭炮声中,共同吃一顿团圆饭,又一通热闹。
如今,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喂猪的人家越来越少。过年时,有的花上几百上千从集市上买肉回家过年,有的花上几千块钱买头肥猪宰来过年。过年后,大伙又纷纷外出打工,步履匆忙。
充满年味的布依山寨年猪饭啊,明年还会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