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颂屈原 端午思先贤
□张家康
又要到端午节了,中国人每到这个时节都要吃粽子和赛龙舟,以这种最朴实的方式,纪念和缅怀屈原这位伟大的爱国者,这已成为流传千年的习俗。屈原是中华民族至今为止唯一用传统节日来纪念的伟人。纪念和研究他的文字,自古以来可谓车载斗量。唐代诗人歌颂他的作品,更是不胜枚举。笔者“游书圃而摭芳”,采撷一些诗篇,通过这些诗,走近这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感受他苦难辉煌的人生。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
美酒尊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
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李白·《江上吟》
这是李白客游江夏时所作,是时诗人“仕途迫隘”,与屈原当年的困顿情景极为相似,故有惺惺惜惺惺之慨。在木兰为桨沙棠为舟的船上,乐妓在船的两头用“玉箫金管”吹奏着优美的曲调,这氛围这景色华丽精美,超世绝尘。
诗人羡慕神仙能够驾黄鹤飞升,自己却早已忘却机巧之心,物我为一,和白鹤一起遨游。诗人泛舟江汉之间,自然想到了屈原和楚王。“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屈原虽然自沉汨罗江,他的词赋却可与日月争光,永垂不朽。楚王昏庸无道,终召亡国之祸。那些用于享受纵欲的宫廷台榭早已成为满目荒凉的山丘。
由此,诗人称颂屈原“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反讥楚王“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
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
——杜甫·《戏为六绝句》
杜甫的《戏为六绝句》是以诗论诗,是我国诗歌理论遗产中最早出现、最有影响的论诗绝句。它共有六首,仅摘其第五首,前三首分别论六朝诗人庾信和初唐四杰,当时诗坛上对庾信和初唐四杰的诗风颇有争论。杜甫则极力推崇屈原、宋玉的诗风,表示对六朝文字既要继承也要批判。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这是论诗作诗的最佳境界,要达到此境,唯有“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做后尘”了。杜甫认为屈原、宋玉的辞赋精彩绝艳,是千古诗人的不祧之祖,有六朝而上追屈原、宋玉,才能如刘勰所说:“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咳唾可以穷文致”,才不至于沿流失源,堕入齐、梁轻浮侧艳的后尘。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
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
——戴叔伦·《三闾庙》
戴叔伦的诗多表现隐逸生活和闲适情调,此诗因史而咏,当属例外。屈原生前曾是楚国的三闾大夫,后人为奉祀他而在汨罗县境建立了三闾庙。沅江和湘江是屈原常常吟咏的江河,诗人以沅江湘江奔腾不息的江流,比喻屈原千年不尽的怨恨。司马迁曾说:“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馋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
“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诗人化用屈原的《九歌》和《招魂》中的名句,点明在秋风乍起的“日落”,处在“潇潇枫树林”中,诗人面对三闾庙抚今追昔,触景生情,为屈原生前所遭受的种种不平,幽怨不尽,情伤无限。
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
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
——柳宗元·《柳州城西北隅种柑树》
这是诗人被贬柳州时所作,由手种黄柑树而抒发自己油然而生的情感。诗人种了二百株黄柑树,可见其对柑树的喜爱和重视。春风徐来,片片嫩绿叶子,遮盖着城墙的角落。他为什么如此喜爱柑橘树呢?原来是因“楚客”屈原怜橘、爱橘,并有《橘颂》,其中云:“后皇家树,橘徕服兮。”屈原认为橘树“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这些品质为屈原所景仰,也为柳宗元所推崇。
三国时丹阳太守李衡是荆州人,故又称李荆州,他也喜欢种橘树,可他种橘树是想发家致富,给后世子孙积聚财富。“不学荆州利木奴。”诗人对此不屑。他寄情橘树,为的是心交古贤,坚持一份操守,像屈原那样“闭心自慎”“秉德无私”。
碧溪留我武关东,一笑怀王迹自穷。
郑袖娇娆酣似醉,屈原憔悴去如蓬。
——杜牧·《题武关》
杜牧的诗歌多以七言绝句著称,内容多以咏史抒怀为主。他的这首《题武关》便很有代表性。诗人来到武关(故址在今陕西商洛县东)的东边,溪水清清在眼前流过,似在叙说前朝往事,当年昏庸无能的楚怀王入关投秦,一去不返。如今关塞依旧,可怀王却穷途末路,客死秦国。
郑袖得宠的妖娆之态,放肆的如同喝醉了酒。尽忠为国的屈原反被楚王放逐,身世飘零如随风而逝的蓬草。诗人对小人得势、贤臣见弃的历史现象,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对屈原所受的不公正的待遇,表达出深深的同情之心。
湘波如泪色漻漻,楚厉迷魂逐浪遥。
枫树夜猿愁自断,女萝山鬼语相邀。
空归腐败犹难复,更因腥臊岂易招。
但使故乡三户在,彩丝谁惜惧长蛟。
——李商隐·《楚宫》
李商隐的一生,政治上很不得意,因受牛李党争的影响,被人排挤,潦倒终身。所作“咏史”诗多是托古讽今,这首《楚宫》便是其一。唐宣宗大中二年(848),诗人由桂州(即桂林)返长安(即西安)途经潭州(即长沙),专程前往凭吊屈原。这首诗有别于其他凭吊屈原的诗,撇开屈原的生前行迹和人品才能,全篇都从屈原的“迷魂”着笔,从而融进了对社会政治和个人身世的感慨。首联写屈原忠而见疑,投江殉国,成为无依的冤魂,逐波而逝,含恨无穷。“楚厉”指的就是屈原飘忽的冤魂。那滔滔不息的湘江波流,如同悲伤的泪水浩渺无垠。
诗人化用屈原“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猿啾啾兮貁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和“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等词句。诗中出现“枫树夜猿”“女萝山鬼”的诗句,展示的是一幅多么凄凉的秋夜图。这愁的不只是“夜猿”,也有“楚厉迷魂”之愁。这漫漫长夜,思乡思国思君的愁绪何时才能了断。山鬼相互邀招,一起去召唤屈原之魂。屈原的躯体已经腐败再难以复生,投入汨罗江后已葬身腥臊的鱼虾之腹,他的迷魂就再也招不回了。
“但使故乡三户在,彩丝谁惜惧长蛟”。诗人在这里用了“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典故。诗人说,能告慰屈原的是,只要故乡楚人不绝,他们就一定会用彩丝棕箬包着食物来祭祀屈原,以永远怀念这位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据《续齐谐记》,屈原于端午投江后,每年的这一天,楚人都要用竹筒装米粉投入江中祭奠屈原,这习俗一直沿用到汉代。一天,长沙有人白天忽见一人,自称是三闾大夫(屈原自称)说:“常年所遗,并为蛟龙所窃。君今若有惠,可以楝树叶塞其上,以五色丝缚之,此二物蛟龙所惮。”这就是最初的粽子。
偏信由来惑是非,一言邪佞脱危机。
张仪重入怀王手,驷马安车却放归。
——唐彦谦·《楚世家》
唐彦谦的诗师法李商隐,却更清浅显豁、朴素爽朗。屈原在绝笔诗《惜往日》中曾经以痛惜的心情回忆往事:“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时。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心纯厐而不泄兮,遭谗人而嫉之。君含怒而待臣兮,不清澄其然否……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沈流。”(白话译为:回想过去我曾经深受信任,领受诏命而使时世清明。遵奉先王功业普照后世,使得法度严密无疑可存……我心纯正忠厚严谨,却遭到谗佞小人的嫉恨。君王听信谗言含怒对我,也不弄清事情的真伪……来到沅江湘江的深渊旁,我将要忍受痛苦而投江。)
楚王偏听偏信,中了小人的离间计,使屈原志在使楚国国富民强的变法不幸夭折。屈原被楚王疏离后,张仪前来游说楚王,买通怀王的近臣和宠姬郑袖,撕毁了齐楚联盟的协定,使秦国分而治之。后知上了张仪的当,又第二次启用屈原。公元前311年,经屈原的游说,齐楚又重新结盟。这使秦国十分震惊,只得答应楚王的要求,让张仪来楚国谢罪。一到楚国,楚王便将张仪软禁了起来,本来死日无多。可张仪居然故伎重演,再次买通了楚王近臣和郑袖,最后竟然毫发无损,安然脱险。这就是“张仪重入怀王手,驷马安车却放归”。
国殇人悲兮雨飔飔,雨飔飔兮望君时。
光茫荡漾兮化为水,万古忠贞徒尔为。
——皎然·《吊灵均词》
皎然是唐末的诗僧,本姓谢,为南朝宋谢灵运的十世孙。他的诗多为送别酬答,情调闲适,语言简淡。这是首凭吊屈原的词,笔者只节选了后四句。诗人认为天道不公,神灵无眼,竟让尽忠为国的屈原受奸人诬陷。屈原投江而逝,举国哀伤,这悲痛之情如疾风暴雨。可是,“光茫荡漾兮化为水,万古忠贞徒尔为”。屈原无论多么的高德高才,在昏庸的楚王眼里都平淡如水,屈原的所有治国良策,对于楚王都是枉然的,这是楚王的悲哀,更是楚国的不幸。
秦陷荆王死不还,只缘偏听子兰语。
顷襄还信子兰语,忍使江鱼葬屈原。
——周昙·《顷襄王》
周昙,唐代末期诗人,著有《咏史诗》等。这首诗比较直白,是说秦国欺骗楚怀王到秦国,并客死异国他乡,只是因为他听信近臣子兰的一面之词。到了顷襄王这儿,这种偏听偏信的事情又再次出现。子兰和靳尚以屈原《离骚》中的片言只语罗织罪名,顷襄王听信谗言,将屈原放逐到江南。
三年流放,断绝了屈原的政治抱负,他痛苦至极。流放中,他来到汨罗江畔,感到无尽的压迫昏天黑地,丝毫也看不到希望,便纵身跳入水急浪涌的汨罗江,只听天边传来杜鹃声声:“行不得也,行不得也!”一颗巨星就这样陨落了,这天正是五月初五。他留下了绝笔诗《惜往日》,其中便有对昏君顷襄王的笔伐:“宁溘死而流亡兮,恐祸殃之又再。不毕辞而赴渊兮,惜壅君之不识。”读着这样的诗句,正如梁启超所说:“这等作品,真可谓‘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