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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3期 本期33144版 当前A3 上一版   下一版
正文 发布时间:2023-04-21

  近日,戴冰的新书——《虚构的灰》小说集面世。回溯一下戴冰的文学创作之路,大概是在他十八岁那个夏天,而且很意外的由音乐开启的。从第一篇小说《短夏》,到2013年出版长篇系列散文集《声音的密纹》、2016年出版学术随笔集《穿过博尔赫斯的阴影》,以及2022年出版诗集《尘世的鸟群》,再到现在《虚构的灰》,其散文家、诗人、小说家的身份一一得以确认。从这些体裁完全不同的著作中也可看出,戴冰作为一名中青年作家,其文学涉猎范围之广。正如诗人钟硕在《尘世的鸟群》序言中写道:“他似乎什么都可以契入,又什么都可以抽离。”而支持戴冰在创作天地自由飞驰的,正是他多年阅读的积累和对文学、对生活、对情感的思考。在世界读书日来临之际,让我们随着作家戴冰的讲述,一窥他的阅读理念和写作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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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冰,一九六八年生于贵州贵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贵州文学院副院长。作品散见于《十月》《花城》《钟山》《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天涯》《山花》《星星》《杨子江》《野草》等刊物。有作品被《新华文摘》《散文海外版》《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选载。出版有小说集《我们远离奇迹》《心域钩沉》《双重经验》《惊虹》《戴冰中短篇小说自选集》《月的暗面》《虚构的灰》;诗歌集《尘世的鸟群》;长篇系列散文《声音的密纹》;散文集《不存在的分界》;学术随笔集《穿过博尔赫斯的阴影》等。


戴冰:在文学中穿梭


  我最初的写作冲动来自于聆听音乐的体验。

  改革开放初期,贵阳第一次出现了如今看来非常简陋的录音机(但那时却是真正的奢侈品),几盘我完全听不明白歌词的西方流行音乐磁带像宝贝一样在几个爱好音乐的朋友间反复流播。记得某盘磁带轮到我手上时,磁粉差不多已经掉了三分之一,音色因此显得混浊而模糊,但我还是虔诚地听完了磁带里的每一首歌。其中有一首我非常喜欢,在听这首歌时,我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空旷、清冽而寒冷的感觉,仿佛能看到一幅画面、嗅到一种空气、感到一种温度,还产生了一种因弱小而力图变得强大的冲动。那真是一次奇特而饱满的体验。我激动的心情无以发散,于是写了一首诗,试图表现出那些既清晰又混沌的感受。几年后,我知道了那首歌叫《沉寂的声音》,歌词内容与我的感受毫无关系。同样的情形不止一次。比如第一次听诺德·斯特华特的《远航》,我以为那是一首描述希腊舰队远征特洛伊的歌曲,因为它气魄宏大,充满悲壮的英雄气概,还能看到满眼蔚蓝的海水和上面莲花一般盛开的白帆船。于是我又写了一首诗来描述我的想当然,但后来我发现,那不过是一首普通的爱情歌曲。

  企图用明确的文字来表述模糊的音乐感受,是我开始文学创作的起因。

  我一直认为,每个作家的创作,归根到底,都源于两个方面,一个是经验的世界,一个是体验的世界——前者决定了写作的维度,后者决定了写作的深度与抵达的方式。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自觉我走上文学之路的开端有那么一点幸运。因为经验是可以大量重复的,是不具本质区别的,而我是从描述抽象的音乐体验开始起步的。音乐并不直接作用于理性,而是直接作用于感官,它引发的体验不过脑子,直接从五脏六腑中发散出来,是一种猝不及防的真实。我的第一篇小说《短夏》,开头是这样的:“开始,电吉它前奏,一个大滑音,停在最后一个品格上,中指轻捻,让声音越传越远;贝司一声叹息,架子鼓像回过神来的斗士,我一个转身,让聚光灯在天幕上打下一个最最傲岸的身影。我强迫自己用最最简单的方式理解一切最最深奥的真理,对着麦克风,我喊出震撼人心的第一句。在铺天盖地的喧哗声中,我让所有的兄弟们为我锋芒般尖锐的声音衬底。”

  喜欢摇滚乐的读者们也许一眼就能看出来,这段自恋的文字的作者,显然是想跟黑豹般的迈克尔·杰克逊来一次疯狂的灵魂附体。

  那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我的小说创作大抵如此,都跟音乐有关,都是试图通过虚拟的文字世界,把抽象的音乐形象语言化、现实化、具体化。再之后,我小说的主题慢慢扩大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开始关注人性中那些偶尔磷光一现的幽暗角落,它们潜藏在人的意识之外,不为人知,不被己察,但也许更能呈现一个人灵魂的真实图景。

  短篇小说《追逐》就取材于生活中一次奇特而微妙的体验:一对年轻情侣嘻哈打闹,从一幢高楼的楼梯相互追逐而下,女的在前跑,男的在后追。这分明只是一个玩笑,但最后女人居然真的被男人追得毛骨悚然。在处理这个题材时,最让我感兴趣的就是女主角在被追逐的过程中,竟然产生了与其理性和认知完全无关的极大惊骇。小说的结尾,女人对男人说:我明明知道是你,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怕……那些楼梯就像是跑不完似的。

  纷繁喧嚣的世相之后,实则有一个人性的渊薮在,不探究这个渊薮的底蕴,作品中的现实就只能是一种伪现实,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而体验正是它的路径。在卡夫卡的《变形记》里,格里高尔·萨姆沙并不是在物理层面的现实世界中变成了甲虫,也不是在文学的虚拟世界里变成了甲虫,而是在心理层面变成了甲虫,是他在自身对自身的体验里变成了甲虫。

  于是说回到阅读。音乐毫无疑问激发了我的创作欲望,而创作的实现基础正是阅读。

  我对学习写作有个很肤浅的概括:向一流的大师取气象,向优秀的作家学技巧,向熟悉的生活讨素材,向自己的内心求体验。

  我这代人小时候还没有电视,更没有电子游戏,能由大人带着去看场电影已算得一件让人兴奋的事。所以那时除了和表哥表弟们捉迷藏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看小画书。我的父亲一直从事文字工作,藏书很多。从小的记忆中,父亲只要空闲,都在读书,耳濡目染,也就视读书为当然了。

  从小时候看小画书开始,到后来读诗歌、散文、名著……几乎所有类型的书我都会看,没有计划,也无系统,全凭一时兴趣。大多数情况下是同时读好几本书。这种读书方式当然不是做学问的方式,但却是我保持阅读兴趣的好方式。我认为,阅读是一生的事,保持兴趣非常重要,最重要是找到适合自己的终生阅读之路。

  后来,电子书逐渐兴起,每次看见有人捧着电子书阅读,我虽不习惯,但也认为是好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读书方式,纸质书和电子书只是载体不同,其内容是一样的。至于阅读效果,也是因人而异。有人读书是为了做学问,无论大部头或是电子书,都精抠细读,细嚼慢品;有人读书是为了娱乐,消磨时间,电子书的碎片式阅读显然更加适合。物无一体,美有万殊。凡是好的书、好的阅读习惯,都是人生中的精神财富。

  我最近正在读的一本书,是唐人孙过庭的《书谱》。这篇三千七百字的煌煌大论,内容广博宏富,涉及中国书学的各个重要方面,且见解精辟独到,是历代书论中我觉得最有说服力的一本。我不仅仅把它当成一本有关书法的书来读,而更愿意把它当成一部美学著作。它提出了许多美学思想的命题,梳理了各种艺术的共同本质,当然也包括文学。因此,在世界读书日来临之际,我将它特别推荐给各位读者。期待天下之大,美美与共。


(本报记者  万里燕根据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