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巩茂龙塘：晚明重臣郑逢元的归隐地

□文/图  张维军

　　茂龙塘是位于岑巩县大有镇东部的一个小村庄。

　　多年前，我路过茂龙塘，爬上寨前的象形山，拜谒一座古墓。正值晚秋，墓色苍凉：一堆黑色乱石笼罩在茂密的荒草丛中，扒开荒草，墓的正前方显出半截残碑，模糊可辨“兵部尚”三个大字，墓前残存的三根断损的石华表，却又显出墓主非同寻常的高贵和尊荣。

　　要是没有当地村民介绍，我根本无法知道墓主就是曾经名冠黔楚的郑逢元。郑逢元字天虞，法名天问，从小生长在玉屏县一个叫朱家场的地方。他的始祖郑忠是山东东昌（今聊城）人，永乐初年因军功授平溪卫世袭指挥使。郑逢元自幼天资过人，20岁考中举人，先从教，后改教从政，官至兵部尚书，手握尚方宝剑，总督滇、黔、楚、蜀军务，竭忠尽智，扶助风雨飘摇的明王朝，是明朝崇祯、永历二帝十分信赖的重臣。谁曾想，晚年的郑逢元却一袭缁衣归田，效仿陶渊明，隐居在岑巩县的茂龙塘，死后，还把身骨长留在这片僻静之地。

　　郑逢元在人生的两次低谷期，都选择了退隐。

　　一次是南明君臣受到清兵追杀时，郑逢元带着父母与君主失散，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在途经贵州余庆县时，父亲病逝，葬于城南，郑逢元就地为父亲守孝。此时，李自成余部大西军首领孙可望，据黔称秦王，要另立山头，欲揽南明大臣为其效劳，他多次威逼郑逢元，郑逢元不仅没有就范，反而以《王命论》借以讽喻。孙可望虽怒其所为，但又惧其声望，未敢明目张胆地加害郑逢元。天下纷乱，郑逢元看不到出路，只好脱下官服，化作布衣，与母亲隐居在余庆蒲村。这里土地肥沃，有小溪从中淌过，郑逢元看重这里，明里耕种劳作，暗里却在打探朝廷君臣下落。

　　另一次就是永历十六年（1662），吴三桂在昆明杀害永历帝，郑逢元于是祝发于昆明的宝台山，出家做了和尚。清朝经略洪承畴屡次强迫郑逢元做官，以佐维新，郑逢元以义不可出，坚决拒绝，带着母亲和妻小前往思州府，隐居在茂龙塘，念佛度心，孝侍老母。

　　蒲村与茂龙塘都有相似的地方，有山有水，偏僻清静，能够放逐身心。可他为何不回玉屏的朱家场，却要归隐岑巩的茂龙塘呢？郑家湾的郑姓老人们告诉我，说郑忠六世孙“东”字辈那一代，从平溪卫分出三支，一支在玉屏的朱家场，一支留守卫城，一支在岑巩的茂龙塘。后来朱家场的一支没了后人，抱养了茂龙塘的人接继香火。郑逢元虽然在朱家场出生，但他实际是茂龙塘一支的后人，当然茂龙塘也就算得上是郑逢元的老家。再则，茂龙塘远离平溪卫城和思州府城，再加上地形隐蔽，可以躲避清兵追杀和闲人骚扰。郑姓老人们还说，郑逢元归田时，带着老母和两个老婆，大老婆姓黄，小老婆却不知道姓氏，郑家人都喊她叫“皇姑小姐”，说她是明朝皇帝的公主。关于这个“皇姑小姐”，郑家后人不知道更多的信息，连她死后葬在哪里都不知情。

　　在茂龙塘隐居的日子里，郑逢元游山玩水，恋花追蝶，临溪垂钓，吟诗作赋，从他的《茂龙塘即事》组诗中可以看出来。

　　其一：

　　结庐云外不须迟，觅险寻幽费苦思。

　　四面有山堪作障，三方有水不编篱。

　　聊将旧案参铅子，懒押新诗付雪儿。

　　翠条宜人随处是，寒光侵户绿漪漪。

　　其二：

　　山水多情笑我迟，狂吟随景快人思。

　　溪翻急湍凫依渚，花发幽香蝶绕篱。

　　苍鼠窜梁窥燕子，饥鹰穿水掠鱼儿。

　　闲愁尽付风吹去，漫拥长竿钓碧漪。

　　但他实际上过得并不悠闲。虽然平时门生故交很难见到他一面，但他暗地里却做了大量的实事和好事。在归隐茂龙塘的日子里，他著述颇丰，主编了玉屏历史上的第一部志书《平溪卫志》，创作诗集《谷口集》（2卷）和其它大量诗文，可惜他一生坚守清贫，自己创作的诗文没能得到整理出版；他热心公益，常常撰文募集资金，主持修桥铺路、建庵修寺，茂龙塘寨口庵堂坡上的紫云寺，大有塔山上的天安寺，玉屏的水月庵、七眼桥、明伦堂学舍等，都是在他的倡导下组织修复和重建的。天安寺离茂龙塘不到两公里，是思州四大名寺之一，民间传说，康熙年间，一代佳人陈圆圆在此出家，就是受到郑逢元指引的结果。

　　郑逢元脱下官服，着僧衣道袍，出入庵堂寺庙，看似远离红尘，不问世事。但从晚年隐居在茂龙塘写下的大量诗歌作品中可以明显看出，他像当年隐居在蒲村一样，并未看破红尘换来六根清净，而是家国民事，无一不时常牵挂在他的心头。康熙年间，一个严寒的正月，思州府四处冰天雪地，官府不顾民间饥寒，派人严催公粮税款，搞得鸡犬不宁，哀鸿遍地。郑逢元不忍目睹，愤然提笔写道：

　　使君最忌农余粟，年年檄下频催足。

　　娵訾建月里胥来，正值阴霾洒滕六。

　　大家小户图田形，冻僵手足皆皲瘃。

　　几人抚字得半征，一日风雷报全熟。

　　去年不喜闻杜鹃，今岁犹为伤布谷。

　　布谷催春农事忙，杜鹃啼血贫人哭。

　　急从八腊味中求，复贳一蹄原上祝。

　　非敢贪求望有余，全入输将忧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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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在康熙年间，郑逢元再次远赴余庆给父亲上坟时，写下《由思州过余庆告坟》一诗：

　　一见坟茔倍惨然，此番风景不如前。

　　滇山楚水三年梦，子意臣心两地牵。

　　国难不堪推灶尹，乡音常自叩筳篿。

　　半途未遂从龙愿，逆旅恒惊逐鹿言。

　　宦念久灰蒙主眷，禅心未了结僧缘。

　　绨袍恋恋犹承友，华发萧萧强去颠。

　　日望白云愁跛鳖，夜弹红血共啼鹃。

　　高明倾倒犹舒意，俗鬼揶揄亦哽咽。

　　未死一身皆是罪，开言半句总成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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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首长诗是郑逢元对自己人生经历和思想情感的集中体现，在追叙他一生纵横驰骋、戎马倥偬、辅佐君主、参禅悟道的过程中，其忧国忧民之心已经跃然纸上。

　　郑逢元是个忠臣，也是个孝子。

　　说他是忠臣，主要是在几个关键时期的表现。1644年，甲申之变后，天下大乱。此时，湖南辰州府来了一个姓查的和尚，宣称自己是弘光皇帝，聚合数万人，扰乱地方。查和尚还派出使节致书郑逢元，邀其加盟，并许以高官厚禄。此时郑逢元在湖南做官，行滇黔楚蜀粤五省监军之职。郑逢元不为所动，暗中派人调查，得知查和尚是冒充的，当机立断，斩使焚书，一面将情况上报滇黔督抚，一面会同湖南郡将，捉拿妖僧，平定叛乱，使地方重得安宁。在余庆期间，郑逢元不屈淫威，拒绝孙可望的拉拢，并作诗讽喻。永历被杀，南明灭亡，郑逢元祝发出家，经略洪承畴“屡强元出，以佐维新”，想要郑逢元为清廷效力，依然遭到郑逢元的拒绝。郑逢元对明王朝的忠义大节日月可鉴，令人感动。

　　说他是个孝子，也有许多感人事例。崇祯年间，郑逢元参加贵州乡试，中举人，他考虑到撇下父母进京考试，外出做官，是对父母大不孝，于是“以养亲故”做了附近县的教谕。不管是在当地教书，还是在外做官，不管是在和平时期，还是在战乱年代，郑逢元始终把自己的父母带在身边。在余庆避难期间，父亲病逝，郑逢元只得将父亲葬于余庆城南，他在坟前为父亲守孝49天。南明灭亡后，郑逢元不肯变节做清朝的官，执意脱掉官服，缁衣归田，回老家孝养老母。归田时，母亲80高龄，而郑逢元已是将近60岁的老人了。孝养10余载后，母亲去世。去世前，母亲叮嘱郑逢元，要与她的父亲同葬余庆。从思州到余庆，不管路途多么艰险遥远，最终郑逢元没有让母亲失望。

　　关于郑逢元的忠孝行为，《思州府志》里是如此评价的：“生事葬祭，足为世法，其生平忠孝大节，实足壮山河之气，与日月争光。”

　　清康熙六十年（1721），各地上报绅士名单，请入乡贤，督学院张批：“郑逢元功德并立，忠孝两全，身殒而名彰，事久而定论，永为黔楚之芳型，堪入春秋之祀典。”郑逢元被奉入乡贤祠。

 ▲重修后的郑逢元墓

 ▲茂龙塘前的山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