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茫父与花溪久安古茶之缘

□唐贤伦

　　一个贵州人，感慨清末民初时局动荡，伤心成稿《秋草图》并自题《秋草六首》，文人雅士纷纷唱和，获“秋草诗人”之名享誉文艺界。

　　这个贵州人独创颖拓艺术，郭沫若赞誉“颖拓实古今来别开生面之奇画也”；而立之年步入画坛，未有严格师承，就凭其聪颖、勤奋和修炼叱咤画坛风云，与陈师曾并称“姚陈”，被誉为民初画坛领袖；将诗、书、画、印、刻融为一体，创新发展刻铜艺术，与陈寅生、张樾丞并称“近代刻铜三大家”；深得戏曲学理三昧，深得京昆声腔、花面钩脸奥妙，与王国维、吴梅并称“近代曲学三家”。

　　他，就是姚华，1876年生于贵州花溪区久安乡打通村，字重光，号茫父，别署茫茫父。29岁殿试三甲第三名，赐同进士出身，曾任教于清华大学等多所大学，桃李满京华，诗词曲赋、金石书画、考据音韵等无不精通，被尊为“旧京都一代通人”。

　　姚茫父出生在贵州，成名在北京，才情之根、艺术之魂在山峦叠翠、林泉映带的贵州大地，在茶田起伏、民风淳朴的花溪久安。

　　久安乡是黔中腹地，地处苗岭山脉中段，位于筑城贵阳西南，山地起伏，谷地幽深，溪流潺潺。贵州省现有古茶树120万株，集中连片1000株以上古茶园50个,树龄200年以上古茶树超过15万株。久安作为高原古茶树之乡，分布着古茶树5.4万株,大部分树龄在400至600年间,最长树龄超过2000年。久安古茶园有古茶树2100余株，多数树龄在1000-1500年，19株（丛）树龄超过2000年，树龄及分布均属罕见。

　　姚茫父生于茶乡，长于茶乡，但关于茶的书画诗作却很少，实为遗憾。“不美为美，性灵之美”，是茫父的绘画思想。而茫父于茶，是“不言而言，性灵之言”。

　　姚茫父关于茶的“性灵之言”，一端通向苏轼苏东坡，他的越代知己；一端通向千年茶乡久安，他的溪山好处。

　　1922年农历12月19日，是苏轼诞辰885周年，书画艺人雅集于北京孟端胡同罗雁峰的花园，为苏东坡贺岁，这是画界著名的“罗园雅集”。姚茫父与众人合作作画多幅，其一为《清供图》，金北楼画水仙，齐白石画松枝竹笋，萧谦中画石，汤定之画梅花。茫父画壶，并题诗曰：“寥寥寒友，落落石交。围炉煮茗，何须酒肴。为东坡寿，以永今朝。”

　　姚茫父敬仰东坡先生，作《罗雁峰园集寿，和陶凫芗先生又字韵》详述“罗园雅集”其事，感叹：“只惜眉山生在前，后来底首谨步骤。坡之仙去今犹尸，倘及斯文敝堪救。”近代教育家严范孙将姚茫父比作苏东坡，其诗曰：“我忝名修愧欧九，君生丙子比苏髯。出人岂止一头地，书画诗文绝过三。”

　　茫父画壶，是为茶壶，以此贺岁，深有其意。因为，东坡先生曾发明灯笼状壶身、三叉状提梁、树枝形制装饰的紫砂壶，欣喜称道“铜腥铁涩不宜泉，爱此苍然深且宽”。缘于苏轼的特殊影响特别贡献，此壶便题名为“东坡提梁壶”。姚茫父画壶并题诗为东坡贺岁，遥想坡仙砂壶煮茶，三五患难知己、莫逆之交围炉雅叙，思接千载，视通万里。茫父深知东坡，深谙茶事，一壶一茶掩映茶之味茶之韵，恬淡导和，简洁致静。

　　1928年农历2月，姚茫父为王伯群画《青山绿水扇》并题诗曰：“溪山好处便为家，一雨山桃树树花。最是泉水阑不住，云腴欲试一瓯茶。”姚茫父已过知命之年，画黔地山水，念家乡春色，念故土春茶，洒下一纸深深浅浅的乡愁。这乡愁，是家，是茶，也是苏东坡。“溪山好处便为家”，就出自苏东坡《临江仙 ·细马远驮双侍女》 。

　　溪山，是苏东坡的栖居之所，他选阳羡作为终焉之地，“从初只为溪山好”；溪山，是苏东坡的心安之所，歌女柔奴一句“此心安处是吾乡”，让他顿时豁然开朗。向以鲜先生研究发现，“溪山”一词最早出现在东晋，较之山水、山川等表达语意显得更为幽远、超迈和唯美，境界更为抒情和闲适，核心意蕴是“清远”，与鸿雁有关。《易·渐卦》上九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曹魏经学家王弼经典注解：“进处高洁，不累於位；无物可以屈其心而乱其志，峨峨清远，仪可贵也，故曰其羽可用为仪，吉。”鸿雁淡雅高洁，不累于物，所以像高峻的山峰一样清新旷远，引人怀想。

　　民国通才姚茫父，应与北宋通才苏东坡一般怀念溪山、眺望溪山，溪山是背景也是归途。茫父之外，再无他人用东坡“溪山好处便为家”入诗。

　　1929年冬至，姚茫父为友人周大椿作山水画，题诗道：“野处尊吾拙，幽栖味道腴。溪山兼有田园趣，春畦种蔬，晴波钓鱼，午梦抛书。山寺一声钟，又早斜阳暮。”有栽瓜种豆之农事，有猎射垂钓之野趣，有书伴午睡之闲情，烟笼山寺，山含夕阳，应当就是茫父怀念和眺望的“溪山好处”。在一幅山水画中，茫父题诗描述如此兼有田园之趣的“溪山”，一个被称作“家”的地方，诗曰：“家在万山中，平地无三里。一作江湖游，出林便层水。早觉朝市闹，益知秋壑美。蓄意有时泄，野烟淡然起。”

　　茫父所作山水，雄浑险怪，有人诧为奇事，茫父说：“吾黔人也，所写者为吾黔中山水也。君未之见，无怪以为奇耳。”久安是黔中腹地，百年已逝，芳草自怜游子梦，清风依旧故人心。每到久安，必说通才姚茫父，应尝千年久安茶，感受茫父“溪山好处”的诗情画意。

　　茫父才艺之根在久安，久安之灵在古茶。古茶之韵，在松下石上、在竹际水边，在晨烟暮霭、在古树夕阳。君不见，久安青山簇簇绿水依依，幽径缘山，印草横石三五片，隔岸古茶一两丛，还是那个样。三两人家各成寨，有客迹声来，不见赠话人，但闻烟中语。春有“夕阳随地没，芳草贴天柔”，夏有“芳原初过雨，麦气漾晨烟”，秋有“竹外帘栊见秋岭，草边蚂蚱上山花”，冬有“雪泥酥尽成春水，雾眼看萍沚”，祥云四时烘古树，清溪千年映翠峦。这，也许就是姚茫父的溪山，他生于斯长于斯，29岁离开故土寓居北京莲花寺，再也没有回来，爱之恋之，画之写之，一往情深。

　　久安古茶园轿子山，后人已改为茫父山，山顶茫父雕像端庄耸立，右手握笔，左手背后，酣然沉思，或深情凝望。也许，茫父在追忆时局动荡的悲欢离合，或在回味勤耕苦读的酸甜苦辣，或在酝酿书画诗作的起承转合，或在享受此时此地的春夏秋冬。驻足花溪久安，留在春天沉醉姚茫父的杳杳溪山：

溪山好处便为家，一雨山桃树树花。

最是泉水阑不住，云腴欲试一瓯茶。

　　家在溪山里，雨浥山桃始盛开，花枝临水灼灼其华，石下泉水淙淙，芳草淹没了山路，雾霭打湿了衣襟。真禁不住，汲泉煮茗，来一杯千年古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