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黎平知府常恩的公牍

□文/图　张永文

　　公牍即为旧时的公文，指官方的记载、文告等。常恩，字沛霖，清代吉林长白人。道光二十六年(1846)末由朝廷选授安顺知府，二十八年(1848)初转任黎平知府，二十九年(1849)春回任安顺知府，咸丰元年(1851)因丁母忧离任回籍。常恩在任安顺、黎平知府五年中留下的公牍有1467件，其中黎平府书禀稿237件、堂事稿87件、告示稿11件。记载了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黎平府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情况，是十分可贵的地方官员第一手史料，为晚清边郡社会生活及官场的真实写照，入录了民国十四年(1926)编写的《清代名臣判牍》。黎平知府常恩的公牍记载的内容主要如下：

府境情形

　　道光年间，贵州省共辖12个府，知府这一级官员一般的职能是“掌一府之政，统辖属县，宣理风化，平其赋役，听其狱讼，以教养万民。凡阖属吏，皆总领而稽核之”。当时除遵义府外，其余的府都有“亲辖地”，即知府除管辖厅、州、县之外，还要亲辖其特殊的府级行政区，既充当知府本身的角色，又充当厅、州、县官的角色，承担双重行政事务，这是清代贵州地方管理的一种特殊形式。因此常恩到黔赴任后感慨“此地风气迥殊，太守兼辖地方，如同牧令”。

　　黎平府辖二厅二县十一处长官司，道光二十八年(1848)，常恩改任黎平知府后，在其公牍书禀稿“致京师亲友”书信中这样表白：“此郡为黔中第一繁苦之区……风气更非昔比，人情大异……视为畏途，交卸无期，终日赔累。”他在由安顺赴黎平上任途中，道路遥远，旅途艰辛，特别是翻越锦屏与天柱交界的黄哨山给他留下难忘的印象，公牍书禀稿中记载他在给安顺知府继任者、后来成为封疆大吏的胡林翼的信中，这样写道：“拜别后，山川跋涉，备极惊骇。良因此间道路自镇远以下，宽不盈尺，而十步之中不知几费曲折。兼之天气严寒，行至黄哨山巅，其高峻如登天外，坚冰挂树，积雪压峰。四顾明朗，恍若身履玉山。古人云，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前人亦履此地，更不知当作何吟咏也。”

　　从这些文字中，可见常恩到黎平上任的真实感受，这里地僻民贫，山高谷深，侗苗少数民族聚居，官民矛盾突出，官府入不敷出，为黔省最繁苦之郡。

官场交往

　　常恩是“笔帖士”出身，非科举入仕，之前在京供职朝廷户部员外郎，后擢升为贵州知府，无论是其之前的身在朝廷还是之后的就任地方，其升迁之路，都离不开朝廷中枢要员和地方封疆大吏的提携。加上常恩性情谦和儒雅，对上对下的礼仪处理得尤显全面周到。他在黎平知府任上的公牍，有很多官场交往的记载。

　　时任贵东道员的周作楫过寿辰，常恩委托古州厅儒学苏某为其备办寿礼，在其公牍书禀稿“致古州儒学苏”书信中这样交待：“弟处拟制金字对联一付(副)，为道宪称觞，郡城虽有字工，弟于绉金铺棉之法，未见精奇。闻古州作字甚佳，今将作成缎联寄呈尊处……并请添备寿烛一对，寿酒一坛，寿面若干，俟弟到时以便呈送。至各物价值几何?希为示知，即当奉上。”不久他再次致信称：“弟有送道宪寿画一副，呈至尊处……此画尚未题款，还祈吾兄大人代题‘八百万年’四字，其称谓如何?统希一挥，是所拜祷。”常恩还向同寅推荐佐杂人员，他曾向原任安顺、黎平知府的朱德璲推荐人员，在其公牍书禀稿“致遗缺府朱”书信中说：“兹有黄升、李兴等人尚诚实，堪供驱策，渠仰慕仁风，愿投宇下。恳弟一言为介，当已转托伊臣二兄代为赐荐，兹特函布，还祈阁下酌夺录用，则渠自当有以图报也!”又向胡林翼推荐讲习，在其公牍书禀稿“致安顺府胡”书信中说：“兹启者，卸署开泰(黎平府附郭县)金广文，系贵属安平县人，品学兼优，夙为多士所推重，现因交卸回籍，意欲就近图一书院馆地。弟素恃爱末用，特泐函代恳，惟思习安(安顺)讲席，迩日必已定局，而各属书院或有尚未延订之处，务祈代为推毂，则感荷云情。”

　　除与上下级官员及同寅书禀往来外，公牍中还有他送银两、特产等礼物的记录，可见清道光年间官场的潜规则甚多，官场关系复杂，以致地方官府不堪重负。

平乱治安

　　常恩署黎平府时，正值太平天国运动起义前夕，因朝廷软弱无能，各地抗粮税袭官府此起彼伏，危机四伏，地方上稍有异动，即被视为匪乱，有的地方官府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人。从常恩的公牍中不少书信所见，他也焦虑不堪，然而面对涉匪乱问题，他表现出超乎他人的清醒与慎重。

　　为平乱保境安民，维护社会秩序稳定，常恩费了不少心思和操劳，在其公牍书禀稿“致张晓瞻中丞”书信中这样叙述：“案牍纷纭，作伪百出;又须不时亲赴各乡，侦査贼匪，劳人草草，善状毫无。”在给胡林翼的复信中也写道：“弟在此将及半载，终日劳薪，且须随时赴各乡访缉匪类。一切赔累，更不待言。”他在黎平府的公牍中的书禀、书信稿，类似的表白随处可见。为此，常恩招募团练，并颁发“捕盗之良策十条”，包括力行保甲，禁绝窝户，每十户立一牌，如一户窝盗为匪，九户连坐;发给军器，编列字号，各村协同，连片出围;收取缉匪银钱，用以赏恤等，把官治和民间自治结合起来，严法肃规，平乱安良，教化乡民，革除陋俗，府境乂安。

　　从常恩在黎平府任上的正月至十一月，公牍记载他亲自审判的涉匪案12起，在调査核实后，大部分被推翻，保护了一批无辜乡民。这些案件，有的是因利益冲突，诬以匪名，置对方于死地，如“四月十九日徐起沛以窝匪控龙添映案”，査为徐起沛向龙添映讨要借银不还，故诬告;“八月初五潭溪正司石世锐告吴绍禹等抗粮不纳案”，则是土司逼迫佃户除纳正粮外帮贴八千文，众佃农不另交，土司石世锐即以串匪抗粮罪诬告。有的则因农户尚未完粮纳税，夸大实情，以抗粮税视为匪情，如“八月二十八日大腮寨张光明抗粮不纳案”，就是抗粮冠匪。有的是官差作恶，敲诈百姓，以匪锁拿，索要钱财，如“八月初二汪文显具控杨令享等通匪案”，汪为茶寨塘兵，向黄外委诬告杨等窝藏贼匪，将杨等二人以通匪罪锁拿至古州厅，强行将其家耕牛牵走，索要酒水钱一千八百文、赎牛钱二千二百文等，共六千文，为官差妄为。这些冤假错案经常恩复审查实，并无匪乱之嫌，得到了公正合理的判决。

诉讼断案

　　黎平府地处贵州、湖南、广西三省交界，社情民情较为复杂，发案较多。常恩在黎平府任上一年共审理的案件达84件，大多是民事案件，有抢劫、盗窃、斗殴、抗税、敲诈勒索、买卖婚姻、田地争夺、制假贩假、逐孀欺孤等。他主持公道，正本清源，兴利除弊，纠正了一批错案冤案，讼息民安，惩恶扬善，亲自坐堂公审大案要案;未妄笞一人。对一些民告官差的案子，他依法详查，开诚布公，为百姓伸冤作主。

　　当时因文化落后，黎平府百姓上告到官府的案子都是请当地的讼师代写诉状，也称之为“讼棍”。常恩在黎平府任上发现这种诉讼过程有诸多弊端，“讼棍”大多为了钱财和利益颠倒黑白，偏私枉法，有失公正诉讼告状，他在公牍写道：“不法棍徒，专以包讼为生，每遇乡村有鼠牙细故，从中播弄是非，将无作有，以虚为实，致愚民误听刁唆。”为此，他提出整改措施，严惩故弄是非“讼棍”，饬令各属遵循。

　　常恩断案既不违背清律，又尊重公序良俗，在他公牍的堂事稿中有很多案例的记载。如山场买卖纠纷案“五月初八薛永椿以背案复争等情具控吴致远案，因薛永椿祖人先年买得杨世典等土名来文冲山场一所，于道光八年有杨通奇私造合同，意欲图占，薛绍宣具控严主有案，断与薛姓管业，遵结在卷。以致今年二月间薛永椿砍伐来文冲木植，伊恐薛姓籍占姚潭冲山场，吴致远等强阻，薛永椿当请乡约吴占魁查明，理讲不清，赴案具控。今讯明查阅图说，断令来文冲系薛姓买得之业，姚潭冲在来文冲之外，其间有无树岭为界，薛姓不得争论，已砍之木仍归薛姓管理，二比照约各管其业，取结完案。”如婚姻纠纷案“八月初四苗人吴应选等以‘恃汉欺夷’等情具控吴小保案，断令吴小保补偿吴应选酒水银十两，应选具领，桃玉断归吴小保领回安室，二比遵断，不敢滋事具结。”如民告土司案“七月初一欧阳司民欧阳万云等以‘恃官凌族’等情具控土司杨有茂案，因欧阳万云有土名黄土坡风水一所，因久雨侵灌，以致本年五月被风吹倒古树一株，土司杨有茂意欲搬回，欧阳万云等阻止，理讲不清，以致具控。今(知府)亲临堪明，审讯断令所倒之树给土司杨有茂收受，其有未倒之树木，恐日后遇风吹折，仍照旧章归宗祠管业。至于地土，照约各管其业，二比不应狡赖，当堂责惩，日后不得再行滋事，取结完案。”

征粮课税

　　征粮课税是地方官府的第一要务，也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政务。在他公牍的书禀、堂事、告示稿中均有征粮课税的相关记载。当时贵州知府征收的税赋主要有地丁钱粮税、盐杂税、契税等，既要“经征”又要“督征”。

　　地丁钱粮税是土地收益的直接税，涉及到千家万户，每年九月初一开征，届时知府会合行出示晓谕催交，并对钱粮的交纳方式和质量提出要求，对抗拒者如何处罚等告知民众。常恩不仅派专差到各地稽查，还亲自坐堂征收查验，确保应收尽收。盐杂税包括盐税和其他杂税，知府在府辖很多地方设立关口，向过往客商征收关税，为制止偷税漏税，常恩出示告示晓谕客商，并要求各税关书巡或管税家丁按月解课，不得营私舞弊，否则从重治罪。契税是从土地、山林买卖中收取的税收，为解决黎平府田地、山场等买卖中避税漏税严重的现象，他专门发布告示，在其公牍告示稿“为切晓谕以枉争端事”中写道：“照得民间置买田地、房屋、山场，国课攸关。例应随时遵例投税，粘给司颁契尾，以杜私相授受、透漏税课等弊，久经奉行，饬遵在案。今本府到任以来，审理田土山场案件屡以白约混争，兼之约内所载界址每多不清，因而纷纷奸讼。合行出示晓谕，为此示仰府属绅士军民人等知悉，凡尔等买卖立约，必须载明四至界址，方免事佔，并以前所买产业存有白约，无论远年近年，赶紧亲身持约赴府投税，以凭粘给契尾，上完国课，下绝民心，既免漏税之罪，又杜争讼之端。”

　　为完成征粮课税任务，常恩在黎平府任上亲力亲为，但由于黎平地僻民贫，收入甚微，他在黎平府任上一年亏欠了2000余两银子，后转回安顺一年多时间才将亏欠的银两偿还。

兴办文教

　　常恩在黎平府任内，重教化，兴学校，公牍留下不少记载。其在黎平儒吏形象即为士人所记。他还捐俸修葺黎郡文武各庙，皆焕然一新;每月必至黎阳书院讲学，每课必发笔资费，以鼓励士子励志精进;修葺城北名胜北斗坡“建文笔”，立文峰碑记于山上。他与当地文人儒士广交朋友，鼓励他们端学风兴文风，对黎平文教事业的发展影响深远作出重要贡献。

　　从常恩在黎平府任上的公牍，看出其为官从政处事做人的点滴。时任贵州按察使的孔子后裔、山东曲阜人孔庆瑚在首次见到常恩时就有过这样的评价：“与太守相接，温文尔雅，蔼然有儒者风。及询以政事，侃侃焉如烛照……识可觇其底蕴矣。”咸丰《安顺府志》对他有这样的记载：“出守安顺，旋摄黎平，皆有政声。仁民爱士，除暴安良，政不从苛，案不留牍，以孝化民，于兹盖信。”当时黎平晚清进士、黎阳书院山长胡长新等士人对他的描述有：“凡刑政悉从宽厚，听断平允，民皆悦服”“清廉素著，吏不敢欺”。由此看出常恩勤政爱民，廉洁自守，治境安民，兴学重教，是难得的好官。

▲黎平府衙。

▲黄哨山古驿道。

▲清代黎平府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