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紫笑,甘果俏
□邹娟娟
夕日欲颓,四野赤红,大地如温热的锅底,高高低低的植物似粥,厚重粘稠。此时,人们呼出的气是热的,喘气的声是急的。父亲拎着鼓鼓的袋子,从三轮车上下来。
“根月,这是李子吗?”母亲眼神好,一眼瞅见红通通的圆果子,赶忙接过来,拿到井边洗。井水又清又凉,中和了暑气。母亲把李子全倒进盆中,翻搅几下,待完全浸透洗净,随手捞出一个,咬一口,甘甜多汁,凉沁心扉。那滋味犹如饥渴的旅人在荒漠中,忽然寻得水源,顿觉释然。
母亲一连吃了十来颗,父亲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转身又到三轮车厢里拿出小半蛇皮袋。
做了多年夫妻,父亲自然知道母亲欢喜清甜果子。从前家贫时,秋冬季能在野外摘到柿子,夏天只能啃番茄香瓜。方圆十来里的小街还没有流行摆水果摊,若是谁家来了城里的亲戚,手上提几颗大苹果,定会迎来无数羡艳目光。自我们出生后,母亲寻亲访友,找来桃、梨苗,栽在院落前后。这样,春来赏花夏有果,田园诗情绕心间。
那时,母亲擅种果却不吃,推脱的理由多是嫌酸。我们挑软皮的桃,撕开小口,想让母亲品尝,她总是说,等会儿再吃。这“等会儿”的工夫,桃子已经到了祖母的手中。祖母的牙掉光了,瘪着嘴吮吸桃汁。院中的凤仙花殷红一片,祖母捣碎花叶,加入矾,说等晚上乘凉时给我们包指甲。
红桃红花红指甲的日子沉淀在光阴深处,当人们开始大规模种植经济作物,当村庄让出大块土地用于旅游开发,当年轻一辈陆续外出求学工作,土地变得沉默而斑斓。车马滚过的影子仿如烟尘,村庄的水泥路灰白发亮,前面有紫荆、红扁豆和红叶李。屋顶琉璃瓦,墙壁镶全景窗,四时风光不胜枚举。
从大路的东面开始,红叶李占据半壁江山,村庄陷入了一片红色的海洋中。花密集,果饱满,点点汇聚,从无枯萎之色,除裸露的黄土地、绿叶丛,其余的都是红色。
父亲采的李子,便来源于此。我曾多次匆匆途经这里,除了满目红紫,没有仔细打量过。而父亲热爱着这片土地,熟稔一草一木。他的眼睛沐浴过风霜雪露,他的耳拂过动听的天籁,他的口尝的尽是土地的馈赠。
暑气蒸腾,村庄的树林密不透风,父亲利用歇脚的时间钻进去摘李子。那些果实在树间闪烁出诱人的光,摘下来,握手心里,红润透亮,宛如紫红宝石。父亲把李子小心地包裹在松软的塑胶丝里,一路带到家,给母亲惊喜。
母亲自然欢喜,眉眼全染上了红紫的喜色。一张红木小圆桌搬出来,摆上李子,端来拌番茄、炝黄瓜、炒扁豆、红豆粥,再切个西瓜,一刀下去,咔嚓脆响,凉气四起。两人围着,吃着,聊着。
村庄的人老了,少了,但在有红紫瓜果陪伴的夏天,倒也热闹。人生啊,就应该吃果吃瓜,红红火火、痛痛快快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