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　村

□曹宏

　　那条路，橙子往返很多回，那是父亲曾经走过的路。

　　橙子记忆里最多的颜色就是绿色。门前那个弯腰的枣树，一到春天，就变得绿油油。橙子经常在枣树下，目送穿着绿色工作服的父亲骑着绿色的自行车去上班。

　　父亲是崖山镇邮递员，他每天都在崖山镇邮电所和周围的每个村子之间穿梭，为人们及时送达每一封信和邮包。父亲的职业被崖山镇所有人敬重，橙子也因此而感到骄傲。

　　当地人都认识橙子的父亲。在没有电话的岁月里，人们彼此之间的联系只能靠信件。当橙子的父亲骑着绿色自行车出现在村子里，总会有很多人围上来，大家七嘴八舌的问着有没有自己的邮件。

　　“我家孩子出去打工已经仨月了，来信了没?”

　　“我那口子好久都没寄钱回来了!”

　　“大哥，帮我把这封信寄出去!”

　　“我上次寄的信不知他收到了没?”

　　……

　　七嘴八舌，好不热闹。只有刚刚结婚的小媳妇会悄悄地躲在人后，看着堆积的信件都被别人拿走，直到人都散了，脸上才露出失望的表情，又悄悄离开。

　　父亲因病走得时候，橙子刚刚初中毕业。在全镇人的惋惜中，橙子悲痛地接了父亲的班，骑的还是父亲的那辆绿色自行车，但颜色已没有当初那么鲜艳，走的还是当初父亲走过的那些路。

　　每当橙子把邮件放到高崖村那棵柳树下，准备分发邮件时，有位老人，总是拄着拐杖默不作声地站在橙子旁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把橙子的自行车从头摸到尾。当老人摸到自行车后轮泥板上微微凸起的“邮电”两个字时，老人的脸上会呈现出一丝笑容。后来橙子才知道，老人的眼睛看不见，别人都叫他瞎叔，都说瞎叔又在等儿子的来信了。但是很多次，橙子都告诉瞎叔今天没有信，瞎叔只能带着失望离开人群。听村民说，瞎叔除了儿子，再没有亲人。瞎叔的儿子是大山里的森林消防员，很少回家，但是每月瞎叔都能收到儿子的汇款和信件。瞎叔看不见儿子来的信，只有靠橙子的父亲读给瞎叔听，回信时也是瞎叔说，橙子的父亲写，汇款也是由橙子的父亲取出后，把现金交给瞎叔。

　　父亲和瞎叔的这些事，还是橙子的母亲和高崖村村民说给橙子后，橙子才知道的。

　　“把这封信每天交给瞎叔，要当面给瞎叔读。”当母亲说完这句话后，橙子有点蒙了，不知母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其实瞎叔的儿子早就因为救火死了，这件事附近的人都知道，除了瞎叔。国家会定期把他的工资寄给瞎叔，但是瞎叔要的不仅仅是儿子的工资，还期待儿子的平安。你父亲干了一辈子邮递员，知道瞎叔要的是什么，所以定期冒充瞎叔的儿子给瞎叔写信、问好、报平安、谈工作。只有这样，瞎叔才会自豪的活着。”

　　听了母亲的话，橙子突然明白了，只是问母亲：“那现在我是不是也学着父亲，给瞎叔写信?”

　　“从今晚开始，我说你写，只有这样，才不会被瞎叔发现，因为以前来来回回的信，都是我说，你父亲写的。”母亲说。

　　昏黄的灯光下，橙子想到天上的父亲，想到瞎叔英勇的儿子，突然感到，这一辆绿色的自行车承载着多少人的希望和爱。

　　渐渐的，手机开始广泛使用，快递行业的发展，让崖山镇邮电所没有了往日的繁忙。橙子离开邮政岗位那年，瞎叔也很老了，耳朵也听不见了。橙子知道瞎叔生活得很艰辛，唯一让他坚强活着的，可能就是摸摸橙子自行车后轮泥板上凸起的“邮电”两个字，以及收到每月的汇款。

　　橙子离职前，对单位没有任何要求，只是对所长说，让我把自行车后面的“邮电”两字抠走就行。

　　所长很诧异地问，为什么要抠走这个?

　　我要把这两个字粘在我自己的自行车上，每月让瞎叔摸一摸。橙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