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 乡 的 老 屋
□甘典扬
故乡的老屋是一间半木房,高一丈六八,两层,是父母早年间从一个族人手里买来的,简陋狭窄。
在老屋,总能让人感到穿梭回从前根本不需要时光密码。
老屋最初买过来的时候仅有前面一间半正房和正屋旁边的偏厦,后面的两个厢房是父亲后期搭建的。因为是后面配上去的,父亲虽然是老木匠,但地基狭窄,厢房和正房对接的角度又偏,屋顶的角沟实在无法处理,导致排水不畅,父亲也多次捡瓦维修,但依然经常漏雨。每逢下大雨,也是我一家心情最不畅快的时候,母亲得找上很多的盆盆罐罐去接漏下来的雨水,雨下好久就得叮叮咚咚的漏好久。大雨天时,我们也格外懂事,不再嬉戏打闹,就默默地坐着。现在我们听雨声觉得悦耳,在当时却格外刺耳,都巴望着恼人的雨早点停。任何时候,对事物的心境不同感受也不同,这话用在我们前后对雨水的态度上是很有认同感的。雨停后,我们还得小心翼翼地把大盆小盆、大桶小桶的雨水端出倒掉,再用破衣服做成的拖把将溅在楼板上的雨水拖干,要是一连下半个月的雨,楼板都会发霉。
听父亲说,老屋已有120余年历史。从我记事起,老屋就是老朽而灰暗的,四面板壁日晒风吹,尤其是前面板壁因长年被雨水潲刷,又当西晒,早已形成独有的小而细的条形木纹凹槽,加上柱头的裂纹,整个屋面非常沧桑,让人不得不感叹岁月这个工艺美术大师,无手无脚,却能雕刻时光。老屋就像个电子影集,只要你挨近了,就能激活你大脑中各种记忆画面,永不褪色。而且老屋好像还有个特殊功能,被激活的基本都是以往的幸福快乐,烦恼和不快的回忆像被老屋过滤了似的,少有留存。
第一个厢房是我们一家的餐厅兼客厅,热天有时甚至还兼卧室。厢房不大,也就12个平方左右,从我记事起,厢房就是我全家最重要的活动场所,是我们一家的生活核心处所。厢房正面是四扇镂空雕花木门,是解放后父亲分得的“胜利果实”,原是地主家的。木门上满布镂空雕花,工艺精美,长时间的风吹日晒,雕花木门纹理毕显,满是记忆。厢房的左手边是一架木楼梯,方便上楼。冬天,厢房角落永远是一个火桶,不大,挨挨挤挤能容下我们全家。白天,我们几兄弟得个小木块,在火桶上推车玩,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嬉笑一下午。冬天每天晚饭后,一家子围坐在火桶边烤火闲聊,橘黄的电灯光下,是我们一家最幸福的时候。
我和弟弟参加工作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家庭依然很困难,我们和大哥一家依旧在老屋挨挨挤挤的生活。后来,我们和大哥分别在外新建了房子,老屋才像头负重的老马般得以喘口气。
我们的新房就建在老屋对面,父母和二哥一直在家里居住,也一直打理照顾着老屋。因经常修缮,给屋面捡瓦等,虽然在老屋的活动比之前减少得多,但老屋依然老树新绿,保持生机。现在,父母和二哥他们依然在使用老屋的灶房,老屋的其他地方则作为杂物间,各种物件放得满满当当,充满各种幸福的记忆密码。
现在每次回家,我要么自己去老屋翻东翻西,找寻儿时的记忆;要么和父母、二哥去老屋走走转转,立在老屋的某个角落闲聊。老屋以他的沧桑祥和包容着我们的一切,这一刻,我们的心最是宁静平和。
前几天我回家,又去老屋转。推开厢房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厢房就把我拉回从前,从欢乐童年到懵懂少年,各种记忆历历在目。厢房依旧暗黑,杂物满满,再也熟悉不过的戽斗、木楼梯、火桶都在,甚至板壁上贴的画都还有印迹。我默记着我们几姊妹那时挑的年画:《万象更新喜迎春》《霍元甲》《薛平贵征西》《大闹天宫》《中国杂技》等,堂屋、外面房间、厢房都贴有,我们没事就看那些滚瓜烂熟的年画。有一次,大侄子刚上小学不久,没识几个字,大家一起看《大闹天宫》年画时,他将“齐天大圣”念成“齐天大怪”,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现在家人团聚,这依然还是打趣大侄子的话题。
我环顾着厢房,突然间想找寻我当初挂书包的地方。在,一切都在,在厢房往正屋后面房间过道门的木枋上,一个铁质圆形门扣就是我挂书包的地方,我抚摸着布满灰尘的门扣,感怀万千。冬天,大家围坐火桶上,人多不好学习,乡下休息得早,我往往都是等家人睡了才独自夜读。我在厢房伫立片刻,正好母亲也来厢房,我问母亲是否还记得因我学习时间晚了,她提醒我休息的情景,母亲佝偻着腰,有点茫然地说记不到了。父母年纪大了,有关我们儿时的很多事情很多都模糊了。其实记不记得没关系,父母在,老屋在,根和家就在,记忆就在,不管记不记得,这些都在。从欢乐童年到懵懂少年,从而立之年再到天命之年,再到以后,老屋始终是我的胞衣之所,是我的守护神,是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