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美食漫谈
□邱俊霖
传统习俗中的立夏,是颇为讲究的,仪式感满满。
立夏的早餐素来是丰盛的,用我们的方言来说,那便是“青蚕豆唾唾,咸鸭蛋戳戳”,口福与食欲自然要比平时大多了。此时的青蚕豆,刚刚上市,是“立夏三鲜”之一,也是不可少的尝鲜品。一大盆翠绿嫩软的青蚕豆端上桌,筷子像雨点般地落在餐盆里,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一大堆青蚕皮便“唾”满了餐桌。咸鸭蛋也是必不可少的,在民间素有“立夏吃鸭蛋,热天不疰夏”的说法。
汪曾祺先生曾在《端午的鸭蛋》里记叙了家乡高邮端午节的一些风俗,并着重介绍了高邮的咸鸭蛋。
汪曾祺先生提到了:“高邮人也善于腌鸭蛋。高邮咸鸭蛋于是出了名。”在高邮,端午节的午饭要吃“十二红”,其中就有鸭蛋。因为高邮咸蛋的蛋黄是通红的,红心咸蛋更是久负盛名。
在文中,汪曾祺还提到了清代的大才子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记载过的一道“腌蛋”,这便是以高邮鸭蛋为原料制作的,而且袁枚还强调:“腌蛋以高邮为佳,颜色细而油多。”汪老补充: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
汪老还引述了袁枚所记载的高邮鸭蛋的吃法:“总宜切开带壳,黄白兼用;不可存黄去白,使味不全,油亦走散。”带壳切开是咸鸭蛋的一种食用方法,通常在席间待客时候比较常用。此外,汪曾祺先生还提到了平日生活里人们比较常见的一种咸蛋食用方式:那就是一般都是敲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人们爱吃咸鸭蛋,盖因鸭子平时以水生动物和植物为主要食物来源,鸭蛋略带腥味,所以人们常常将其加工成咸鸭蛋和皮蛋。
中国人腌制鸭蛋的历史很长,早在南北朝的《齐民要术》里就提到过腌制咸鸭蛋的方法:“取杬木皮,净洗细茎,锉,煮取汁。率二斗,及热下盐一升和之。汁极冷,内瓮中,浸鸭子。”以杬木皮和盐调汁,只需要浸泡一个月,咸鸭蛋便能出坛食用。腌好的鸭蛋不仅可以久藏且可以当作上好的下酒菜。
高邮鸭蛋是南方鸭蛋中的典型代表,当然也并不只有高邮才有出名的咸鸭蛋。比如明朝的《吴兴备志》就提到,唐朝时湖州岁贡“单黄杬子一千三百五十颗,重黄杬子一千三百颗”,那时候的湖州咸鸭蛋可是贡品,而且不仅有单黄蛋,还有双黄蛋。祖籍浙江的金庸先生对故乡的咸蛋应是记忆深刻,在《射雕英雄传》的第一回里,郭啸天带着说书的张十五来到临安东郊牛家村的小酒店里饮酒,桌上便摆着三个切开的咸蛋。
宋朝诗人杨万里有一回路过乡间小店,也吃到了咸鸭蛋,然后不由得感慨道:“深红杬子轻红鲊,难得江西乡味来。”(《野店二绝句》),他倒没说自己是在哪儿的乡间野店吃到的咸鸭蛋和腌鱼,但他明确表示这是自己老家江西的味道啊,看来宋朝时候江西(宋朝置江南西路,含今江西省大部)的咸鸭蛋也很够味,而且也是红心咸鸭蛋。
人们爱吃的皮蛋也是由鸭蛋制作而成的。相传皮蛋出现在明代,最早记载皮蛋起源的是明朝嘉靖年间的《益阳县志》:“皮蛋业,此为邑人独擅长乾,湖鸭所产之蛋既多,制成皮蛋销路甚广,东门外贺家桥以此为业者数十家。”说的是当时益阳皮蛋产业兴旺,而且出现了专业的皮蛋作坊。
在比嘉靖年间稍早些的明朝弘治、正德年间,有一位叫作宋诩的美食家,他与其子所编的《竹屿山房杂部》里第一次辑录了皮蛋的制作方子,但里头的皮蛋不叫“皮蛋”,而叫“混沌子”,其具体制作方式如下:“取燃炭灰一斗,石灰一升,盐水调入,锅烹一沸,俟温,苴于卵上,五、七日,黄白混为一处。”这是业界认为的皮蛋最早的制作方法。
和咸鸭蛋一样,出皮蛋的地方也有很多,明末清初有个叫方以智的学者,他编撰了一本叫作《物理小识》的百科全书,其中就对“皮蛋”进行了辑录:“池州出变蛋,以五种树灰盐之。”他这里提到的“变蛋”又是皮蛋的另外一个外号,而这里的皮蛋出产地则是池州。
除了腌蛋和皮蛋,到了清朝,还出现了“糟蛋”。这是一种将鸭蛋放置于米糟酒中腌制而成的美味。浙江平湖、河南陕州和四川宜宾的糟蛋都非常有名。
除了对鸭蛋进行深加工的吃法,鸭蛋也有其他一些相对简单的吃法。《齐民要术》里就有“鸡鸭子饼”,就是鸡蛋饼或者鸭蛋饼,具体做法是将鸡蛋或鸭蛋打破在小碗里,加点盐,然后在油锅里煎成约二分厚饼状。这就像现在人们说的煎蛋。
元代有一本《居家必用事类全集》,里面有一种“金银卷煎饼”的点心,其做法便是拿着适量鸭蛋或鸡蛋,用水和豆粉调和,摊作煎饼之后包了馅,最后再煎一道才能上桌。
鸭蛋本身也是能当作馅料的,《居家必用事类全集》里还有一道“蟹黄兜子”,是以蟹肉和猪肉调和各种佐料做馅的点心,在馅的佐料当中便有用香油炒碎的鸭蛋五个,这些馅料调和完成后都以粉皮折成兜子,上笼蒸熟食用,和现在的小笼包或蒸馄饨有些类似。
鸭蛋可不仅仅是民间味道的代表,即使是“居庙堂之高”的封建统治者也是吃鸭蛋的。鸭蛋是古代的“荐新”之物,即以时鲜的食品进行祭祀。《明会典》里记载明代正月里的“荐新”清单里有鸡蛋260个,鸭蛋240个。《清史稿》里记载,清代的正月荐新物品与明代略有不同,但鸭蛋依然位列其中。
关于鸭蛋,明朝的冯梦龙还在《古今笑史》里记载了个段子,而且玩的还是“谐音梗”。话说浙江有个花提举,他和鄞县的学官是好朋友,后来花提举到鄞县担任佥事提举,见了学官朋友,于是便开玩笑出了个对子:“鸡卵与鸭卵同窠,鸡卵先生,鸭卵先生?”当时的人将学官称为“先生”,所以学官一听就知道这位提举是在笑话自己啊,便应声怼道:“马儿与驴儿并走,马儿蹄举(提举),驴儿蹄举(提举)?”
清末民初时有一本叫《燕市货声》的书,里面辑录了一些晚清的北京市井叫卖语,里面有一句:“卖大鸭蛋咧!”足以见得人们日常生活中有多爱吃鸭蛋。
看来,用鸭蛋去形容一个人,这从古到今都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但作为一种食物,鸭蛋自古以来便备受人们的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