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湖,水磨面
□耿子明
月明之夜,屏息静坐于湖边。如果你的心诚,就能听到从水里冉冉升起的琴乐声,飘渺如水中的月亮,镜中的影子。霞光如雾氤氲,异香扑鼻中有成群的白鹤和着琴声盘旋飞舞在水面上……
这,便是普定县最美水域夜郎湖。
终于来到了烟波浩渺的夜郎湖畔。瞧,那茫无边际的水波,在不住的晃荡着起伏着,暗绿色的滚滚浪涛,轻轻拍打着绵延到天空尽头的白云,溅起的层层浪花,也叩打着高耸的堤岸,叩打着我滚烫的胸膛,像是郑重地提醒我,人们应该怎样走向宽广和辽阔,怎样通往远方的世界。
夜郎湖,你是不是当年夜郎王慌乱中从宽袖大袍里不小心丢失的那枚铜镜?色彩斑斓铜绿满布,金光一闪却没有碎裂,在时光的灰尘中一卧就是千年!
这枚古镜返照着日月,也返照着这里所有的生命。
绿,便成了这里所有生命的颜色。
山,是苍翠的绿,黛青的绿;水,是清澈的绿,润泽的绿。流淌大块的绿,撩人睫毛,浓得化不开,把一片天也映照得绿汪汪水淋淋的。就是岸上的袁家牌坊、西堡官沟以及云盘上那间歪歪斜斜古色古香的水磨坊,也被染成了淡淡的绿。
暖暖的阳光如母亲温柔的双手抚摸着大地。湖的两岸是层层叠叠的麦田,在春风的吹拂下,泛着微微的波浪,恰似少女摆动的裙袂。农舍的屋檐下,有归来的燕子在嬉戏;湖岸边,浣洗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互相诉说着心事,不时传来甜甜的欢笑声。三五成群的鹅鸭在湖面上来回游动,悠哉游哉,与水中的倒影相映成一种永恒的宁静。
美是属于自然的。正如这眼前的景象,纯净,简单,和谐,保留着原始的朴素与野性。
“布谷,布谷,割麦进屋,我吃面条,你吃麦麸……”这是儿时戏谑的顺口溜,现在想来有趣。其实布谷鸟不单单是一种益鸟,而且还特有灵性。每当麦穗即将成熟的时候,它就会如期而至,并到处鸣叫,好像是催促人们赶快收割。只要听到它熟悉的叫声,勤劳的庄稼人就会赶快磨镰、清仓,做好收割的准备。
离开故乡快二十年了,农活已经成为儿时的记忆。成为记忆的农活便很容易轻描淡写的涂上一层艺术的色彩。庄稼人最累的活计莫过于“双抢”,也就是抢收麦子油菜和抢插水稻秧苗,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顶着初夏的烈日干最繁重的活儿。没搞过“双抢”的庄稼人算不上真正的庄稼人,更不要说“十指不沾泥”的我们了。我们不知道大汗淋漓的滋味,我们对太阳的热度和紫外线没有切身的体验。我们不知道泥一脚水一脚在齐膝深的泥淖中往返是何种感受,不知道一两百斤的麦担子压在肩上走五六里甚至十来里路是啥分量。
这种古老的耕作方式不知演绎了多少年,像一个没完没了的关于土地与生命的故事。
我蹲到沉甸甸的麦穗间,听阳光和麦穗说说心里话,心事便也在黄澄澄的麦浪上起伏着。恍惚间,我看见一个个身板硬朗的庄稼汉从湖天相接的麦浪上走下来,挽着麦穗暮归,就像挽着亲娘的手臂。我慢慢站起身来,将目光掠过波动的麦浪,投向远处一个名叫“云盘上”的村庄。村庄泊在夜郎湖畔就像一艘待发的古画舫,湖水从外面渗入,好像在对村庄倾诉,左一弯右一折,直到湖水把话儿说得差不多了,也把这块土地滋润够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徜徉离去……
“碾房是一座安置在谷的尽头的老土屋,前面一块石头坝,坝上有闸门,闸一开,坝上的积水就冲动屋前的水车,屋中碾石也就随着转动起来。”沈从文先生对水碾的生动描写是不是从这里得到的灵感我辈无从考证,但夜郎湖畔的饱满的麦粒经过云盘上的碾房磨过以后,就成了地地道道远近闻名的“云盘水磨面”却是不争的事实。比起那些“洗去腿上的泥迹打着背包凭藉自己的体力去城市里寻梦”的农民工来说,这里的庄稼人就显得越发的可爱可敬。他们和水磨面一同走进我的感觉里,犹如初恋时亲爱的姑娘来拜访,让我感受到一种收获的惬意与爽悦!
俗话说:“常将有日当无日,莫在无时想有时。”城市的灯光固然比山村的萤火亮堂,但我从来就没有因此而忘记儿时的麦田和石磨。它常使我对生活怀有一种忧患意识,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将来的世界就不会再有饥饿。
往事如酒,年代愈久远味,道愈清醇。我走进碾房,碾房里光线很暗,房顶坠满了粘着面粉的灰嘟噜,房檐下的蜘蛛网也粘满了面粉,网线就显得很胖。四周堆满了一筐筐待磨的亮铮铮的麦粒和一筐筐刚磨出来的面粉,夹杂着空气中飘来的碱水的淡香,特别的好闻。我尤其喜欢在秋雨连绵的日子走进这样的碾房,房檐挂着的雨帘隔断了湿淋淋的往事,碾房就自然成了一个温暖的世界。
回望那一层层慢慢伸进白云里去的金色的麦田,我似乎看到文森特·梵高握住左轮手枪走进奥费斯麦田的那种孤独和痛苦的情景——心灵的家园一旦失去,再怎么寻找也只能是一种临时性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