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花灯戏《红梅赞》:剧种化与民族化的双赢
□李梦希
歌剧《江姐》甫一问世,“红岩上,红梅开”的悦耳旋律便随着江姐的动人事迹一道被唱响传开。通过阎肃先生的苦心耕耘,该剧树立起了一根革命历史题材剧作创演的标杆,不少艺术形式先后以之为蓝本,将其重立舞台,通过再演绎、再精致不断确认着它的经典地位,也推出了一位又一位蜚声剧坛的“江姐”。建党百年之际,川剧《江姐》与贵州花灯戏《红梅赞》一对孪生姊妹双双入选优秀舞台艺术作品展演赴京剧目,既彰示出了这一红色经典恒远的艺术生命力,更展现出了今天文艺工作者对经典实施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所取得的可喜成果。往往被视为小戏的贵州花灯戏啃下了这块高熟的硬骨头,靠的是对自身文化遗产的高度珍视与合理挖掘。《红梅赞》再度进京参加非遗剧种展演,更显示出这条由剧种化进一步迈向民族化道路的合理性与优越性。
歌剧《江姐》的成功,既在主题思想之精,又在艺术形式之妙。阎肃先生对民族艺术有精准把握,长于津门,学于南开让他与相声、快板、京剧等早早结缘,客居重庆更让他从西南摇曳生姿的歌种、曲种、剧种中获得了充盈养分。无论是警察局长盘问江姐时借助锣鼓威喝“你往那边看”“你往高处看”的紧张气氛营造,还是对蒋对章耳背神混、颠三倒四形象刻画带来的喜剧色彩添加,尽都非常戏曲化。尤其该剧活用帮腔揭示人物心理、描写规定环境、做出价值判断的处理,更是深得川剧三昧。从戏曲这一民族瑰宝中吸收优长,在模仿中实现同频同振,歌剧《江姐》很好地实现了歌剧与戏曲的接会融通,为实现歌剧民族化做出了有益探索。
可以说,《江姐》由歌剧移植到戏曲是“回娘家”,是将出于蓝之青复归于蓝。要让这一抹蓝更靓丽,则更应守住蓝的本质,在民族化上着力,在戏曲化上发功。348个剧种的林立本是中国戏曲区别于世界各国戏剧样式的民族特色,在剧种化表演中达成民族化表达是非常高明的艺术探索。花灯戏《红梅赞》,在将歌剧《江姐》本就戏曲化程度颇高的一些场面进行再提升的基础上,又挖掘出了诸多可申发之处,且处处以花灯剧种本体特质为基本准绳和审美导向,使这部剧作获得了更加戏曲化、民族化的表达。在今天高度完善、模范颇备的“台本戏”中,观众仍能看到花灯以“两小”“三小”为原始场面构设,以身肢扭动为鲜明程式动作,以一帕一扇为重要表情达意工具,以山歌民谣为丰盈音乐宝库的艺术底色。
《红梅赞》直接因承了许多花灯戏自“灯夹戏”阶段即形成的表演传统,努力发挥小旦、小丑二行的本有特色,使该剧获得了很强的表演活力与表现张力。县城外警察盘询江姐,草包局长在二随侍帮陪下齐走花灯丑角惯用的矮桩步,如螃蟹般横行招摇,在锣鼓中落定摆出滑稽造型,用丑陋、搞怪的肢体语言寓以贬驳,展现出了其酒囊饭袋脾性。幺店子中军民话家常,杨二嫂说到老太婆枪法超神、警察局长不敢坐堂等兴起处,演员表演回归小旦本体,与女游击队员扮演者们一道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扭不足以见其兴高采烈、畅快自如,这一扭大大突显了杨二嫂的泼辣与热情。乡丁讨酒调戏店家时,乡丁的粗鲁、直白展露与杨二嫂的果敢、决绝痛击,一丑一旦的斗嘴,俨然是早期花灯中唐二与幺妹嬉闹的复刻。对剧种固有表达的亦步亦趋,体现出的正是该剧创演团队对戏曲、对民族的高度文化自信与文化自觉。
该剧中最为出众、最富神采的人物莫过于江姐,而她又绝非传统花灯小旦可以自足,花灯戏何以突破经典范式与自身局限?主演邵志庆女士凭借多年艺术积淀,在理解人物基础上灵活运用花灯戏既有表现方式,出色地完成了江姐形象的塑造。县城外,挚爱人头高挂,强抑悲愤周旋豺狼一毕,她缓缓卸落围巾拭去泪水,于情绪动荡、深情回忆中始终捧定,以围巾作为情感寄托与表演支点,可看作是对传统手帕功能的改造。脍炙人口的“红岩上,红梅开”,运用安顺花灯小调《梅花》唱来,摇身一变为“那红岩上,红梅开哪啊伊哟”,虚词衬字使原曲更加轻盈。在保留部分小嗓同时,邵志庆女士还大大拓宽了花灯戏中的大嗓唱法,让江姐的声音变得更有厚度与力度以驾驭那富有革命激情的文学语言。以上种种尝试始于传统而超越传统,在继承中让本剧种更趋成熟,可谓成功。
歌剧《江姐》是高度民族化的歌剧,花灯戏《红梅赞》是高度剧种化的花灯。民族化与剧种化,是两部作品取获认同感与成为新经典的最大公约数与最低要求值。江姐虽与幺妹判然有别,但依旧是花灯的,是遵循花灯戏艺术规律下创设出的新人物。从“灯夹戏”到“台本戏”,从《打灯台》到《红梅赞》,花灯戏始终有其未曾动摇的根本。“两小”“三小”、身肢扭动、一帕一扇、山歌民谣等表演形式看似简单雷同而实则变幻无穷,它们是花灯戏最宝贵的剧种财富,是民间小戏最鲜明的形式呈现,也是劳苦大众最真实的民族表达。略施巧手,它们便可获得璀璨夺目的艺术效果,完成从具备可塑性到实现创造性的华丽转身。《红梅赞》基本实现了这一转身,借助《江姐》本就高度民族化的舞台文本,在“移步不换形”中扎实、稳进地实现了对本剧种的迭新重塑,这条从剧种化走向戏曲化再进一步走向民族化的道路值得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