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贵阳行与蹇先艾交游

□姜文斗

　　阳明洞，是贵州历史文化地标之一，古往今来参谒、吟咏者常络绎于道。几百年前，伟大的心学大师王阳明在这里向世界发出了振聋发聩的“龙场悟道”，历来被视为心学圣地。

　　几百年后，沈从文深邃而智慧的目光，再次丈量贵州的山山水水，并在阳明洞留下了一代文学大师的足迹。

　　1938年，沈从文经黔入滇，在贵阳期间拜访老友蹇先艾，二人随后同游阳明洞，被传为一段佳话。

　　说起沈从文与贵州，还真称得上是有缘。比较主流的说法是，贵州铜仁曾是沈从文祖上的栖息地，而贵州亦是其祖父沈宏富的发迹地。太平天国运动末期，26岁的沈宏富曾任贵州提督(约1863年至1865年之间)。

　　湘黔毗邻，山水相依。出生湘西，早年曾“辗转于川黔湘鄂二十八县一片土地”的沈从文，对贵州并不陌生。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沈从文离开北平，途经天津、青岛、济南、南京、武汉，回到湖南老家。1942年，沈从文在《长河》“题记”中回忆道：“一九三七年的冬天，我又有机会回到湘西，并且在沅水中部一个县城里住了约四个月。”

　　1938年4月12日，沈从文一天内给夫人张兆和写了两封信，次日即搭乘汽车离开沅陵，西行经晃县出湘境，取道贵州玉屏，过黄平、炉山、福泉、贵阳，转道入滇，历时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最终辗转抵达昆明西南联大。

　　在贵阳短暂停留期间，沈从文拜访了当时已经从北平返回贵阳的老友蹇先艾。

　　蹇先艾(1906-1994)，遵义老城人。笔名罗辉、赵休宁、陈艾利、蔼生等。出生于清末名门，幼年在遵义读私塾，1922年于师大附中参与创办“曦社”文学团体，并办《爝火》文学刊物。次年，发表新诗《二闸舟中》和小说处女作《人力车夫》。1931年毕业于北平大学法学院经济系，获法学学士学位。1926年加入文学研究会。著有短篇小说集《还乡集》《乡间的悲剧》等，以及散文集《乡谈集》《新芽集》《苗岭集》等，计350万字。1999年，贵州评选“二十世纪最佳文学作品获得者”，蹇先艾作品名列第一。

　　1988年5月，沈从文与世长辞。当年8月，蹇先艾曾撰文《回忆老友沈从文》，追忆其与沈从文的交往和友谊。该文发表后，被收入《回忆沈从文》文集(中国文史出版社2019年出版)。

　　上个世纪20年代，沈从文在北大当旁听生时，即已认识蹇先艾。此后，蹇先艾与沈从文均多为《晨报》撰稿。蹇先艾加入文学研究会后，与沈从文等交往更加密切。据蹇先艾回忆：“我记得二十年代中期，从文和我都在《晨报副刊》 发表过一些诗文，以文会友，我住在西城，星期日偶尔也到他住的东城那家公寓去串门、聊天。”

　　1933年9月23日，《大公报》文艺副刊创刊，由沈从文主编。1935年9月起，沈从文与萧乾署名合编，1936年4月改由萧乾署名主编，但沈从文仍然实际参与编务。期间，应沈从文约稿，蹇先艾在《大公报》文艺副刊发表作品，二人交往日厚。

　　“三十年代中，他编天津大公报《文艺》周刊时，由于他向我约稿，打交道较多，那时他正和杨振声在西斜街编教科书，有时他到武功卫我的寓所来找我，或者我到西斜街去找他。”蹇先艾回忆道。

　　后来，二人有数年别居两地。据蹇先艾回忆：“他到上海、武汉、青岛几个大学教书的那几年，我们便音信鲜通了。”

　　1938年，沈从文到贵阳，闻知蹇先艾已携眷返黔，便专程前去拜访。老友离开几年后重逢，分外亲热。

　　那次会面，也是沈从文与蹇先艾在抗日战争期间唯一的一次见面。

　　二人出生于同时代，笔下均以“乡土题材”见长，而沈从文有浓厚的“湘西情结”，蹇先艾则有深深的“黔北情结”。故后人常将二人的小说作品作比较研究。

　　据蹇先艾回忆，1981年沈从文曾写了一个条幅相赠，在古风诗下面，附一“跋”。跋语云：“一别数年，幸各健在，因回忆卅八年(1938)春赴昆明时，过贵阳，曾过访，彼此似均在壮年，上阳明洞，犹能脚步不停，一气到顶。不知觉间，忽四十余年矣!”

　　按沈从文的说法，其在贵阳拜访蹇先艾期间，二人还同游了贵阳历史名胜。

　　“这个条幅裱好后，至今还挂在我的办公室里，有时默诵，如对故人。”1988年8月蹇先艾的追忆文章中记述道。其收藏的这一条幅，披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即二人曾同爬龙冈山并参谒了阳明洞。

　　沈从文和蹇先艾当年所爬的龙冈山，即今贵阳市修文县城东栖霞山。阳明洞位于此山，因心学集大成者王阳明谪为龙场驿丞时，于正德三年(1508)曾居于此洞而得名。

　　栖霞山是横亘于稻田中的一座小山，如今石级曲径，绿树夹道，环境幽美。如沈从文所说，因为当年他们正值壮年，故一口气爬上山顶而“脚步不停”。

　　1994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吴立昌所著《人性的治疗者——沈从文传》一书中记述道：“这次贵阳重逢，二人兴致勃勃同游阳明洞。二人都在壮年，精力充沛，脚步尤健，竟然一鼓作气，直攀山顶。”

　　辞别老友，沈从文出贵阳，转道入滇，抵达昆明西南联大，开始他长达数年的昆明生活。刚到昆明不久，沈从文就写信给蹇先艾，告知近况：“萧乾夫妇，杨先生的少爷小姐，都同住在一处。”

　　虽然沈从文当年整个湘黔滇行程仅有短短半个月时间，但其四十年后依然对参谒贵阳阳明洞记忆犹新，足以说明那次“贵阳行”给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阳明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