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子恺在遵义沙滩

□唐嘉诚

　　胡公馆，坐落在遵义东乡螺蛳湖畔，方圆数十里都数得着的四水归堂大宅院，仿照重庆奉节奉节鲍超庄园所修建。前朝绿水，后枕青山。更兼茂林修竹，雕梁画栋，一派清秀之境。正是前清秀才、护国军团长胡忠相解甲归田的庄园。

　　胡忠相，表字献之。遵义沙滩禹门人(今为虾子红乐村落石台)。据赵乃康(赵恺)、杨恩元编纂的《续遵义府志·选举》等典籍记载，1909年保定陆军部将弁学堂毕业，宣统二年补淄重兵副军校。他还担任过贵州讲武堂的教官，是贵州省主席周西成和军阀王家烈的恩师，与黎渊(黎庶焘之孙，李大钊老师)交情甚好。曾参加云南蔡锷的护国军，进行讨袁战争。功成名就后告老还乡，出入于遵义的上流社会，来往于各界名流，时常做一些修桥补路之事。

　　浙大西迁遵义办学是在民国二十九年(1940)，竺可桢等人到遵义，竺校长的日记中这样记载：“五点抵遵义……知立夫于中午过此，即赴遵义师范，全城士绅欢迎。立夫即谓此屋甚佳，可让与浙大，而遵师则可迁至梧村。士绅胡献之等均表赞同。”能混迹于教育部长陈立夫身前的胡献之，绝非等闲之辈。

　　浙大教师、漫画家丰子恺在遵义如鱼得水，结识了许多遵义的耆宿，特别是赵乃康、胡献之。丰赵二人当即订交，举止莫过于亲兄弟。缘于对沙滩文化代表人物郑子尹、莫子偲、黎莼斋仰慕已久，于是便萌发了邀朋约友准备子午山谒墓之行。胡献之、竺可桢等去湄潭完善好校舍的问题后，便随同赵乃康一同来到沙滩谒拜郑莫黎墓。

　　民国三十年(1941)的正月初七，人日。丰子恺、赵乃康、李瑜、罗展、冯励青一行五人从遵义城出发，颠颠簸簸地来到距城东八十里的落石台胡氏庄园。有贵客来到，胡献之亲自迎接，忙得不亦乐乎。未进门便是八字龙门，三进门后一座牌坊映入眼帘，牌坊图案有渔樵耕读(沙滩文化之崇尚)，白菜(象征百财)还有一系列祥瑞图。观门前垂柳依依，赏庭院梅香初溢，还有一颗紫荆树光秃秃的。举头仰望园中牌坊，前为怡庐，后为赵乃康于民国十五年篆书石刻“棠棣增荣”四个大字，众人赞誉有加。穿过牌坊来到大门，再穿走廊才到堂屋，堂屋后面还有后厅。胡献之这个四合院修建了十余年，彩色玻璃都是日本进口的，院中早已设下筵席，一派欢乐祥和之态。

　　次日清晨，众人步行经龙坑王翰林旧宅、王氏节孝花牌坊，横跨过平远村的平远桥。抵达禹门山的禹门寺。出由沙滩经琴洲当岸黎庶昌故居过尧湾(子尹所住旧地)，登上子午山。一行人先到郑珍的藏书楼米楼凭古感怀，再沿石径而上，谒拜在唐家湾前临团湖、正对谷口的郑珍墓。郑墓封土呈悬胆型，如壁上挂灯局。墓前立有一块高一米余的石碑，碑上镌刻“郑徵君之墓”五个大字。看见郑珍墓十分逼仄，欣赏左侧郑珍母亲黎太孺人墓由郑珍、郑王车王(音服，房六反切。)郑玨昆仲撰并刻的墓表，众人称之为“邑中金石第一”。

　　在郑珍墓谒拜，盘桓良久，众人由山后沿乐安江上溯三四里，至青田山山势舒缓中峰处，拜谒莫友芝墓;再下山至平远村渔塘山势平远处的黎庶昌墓祭拜。郑莫黎三公墓呈品字形，黎墓与郑莫墓隔河相望。直至天色薄暮，方才渡乐安江，抚琴洲而过，入瞻黎庶昌故居钦使第(黎家公馆)并讬宿于此。次日，众人游览夷牢江北小山夷牢亭故址后，原路返回胡公馆，高谈阔论，吟诗作赋，觥筹交错，好生快活。次日又游节孝祠，再次日再乘车返回城中，到沙滩游玩已五日了。

　　丰子恺、赵乃康一行辛巳岁人日开启的子午山谒墓之旅，非但不虚此行，反而是收获满满。感“寺观之兴废，陵谷之迁变”丰子恺所作漫画共计十三幅，其中：郑莫黎肖像各一幅，郑珍墓原状想象图一幅，郑莫黎墓写生各一幅，沙滩风景名胜画六幅;赵乃康文章四篇，其中：郑莫黎小传各一篇，谒郑莫黎墓记一篇;诗三首;李瑜诗九首，词一阕;冯励青诗五首;罗展诗二首;胡献之诗一首。

　　有大师的漫画，也有耆老的美文，还有文人的好诗，而且与号称“西南硕儒”的郑莫以及“贵州放眼看世界第一人”的黎庶昌相联系，如何才能传之于世，遗以后人。还想用这笔稿费来为郑莫黎立牌坊在山前。于是，就有了把画作描摹下来，将诗文书写出来，再编纂成册、印刷面世的想法。

　　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丰子恺、赵乃康等人的奔走，事情很快有了眉目，并且进展得很顺利。首先是地方官员第五行政督导区专员刘千俊、地方法院院长卢益美、遵义县县长刘慕曾鼎力相助，同游子午山的冯励青、罗展也随之慷慨解囊。对这等有助于地方文化得以弘扬的好事，遵义的开明士绅们不甘落后，积极响应。他们的善举，为“子午山纪游”的编纂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赵乃康、丰子恺、李瑜三位编辑者，征集卢益美的《旅遵谒郑莫黎三先生墓书怀五十韵》，牟琳的《望山堂感怀》，喻界凡的《过子午山谒郑珍君墓》等诗作，为《子午山游纪》锦上添花。

　　作序者王焕镳为浙江大学图书馆馆长，本受邀同游沙滩，因为行前染病，未能一同前往。为此，他还慨叹许久。他把为“纪游册”作序看作友人的信任，更是把此次作序作为对三贤表达仰慕之情的机会。不枉他借郑珍《巢经巢诗钞》把自己书斋命名为“因巢轩”的良苦用心。没多久，王焕镳短小精悍的序言就出炉了，与雁荡才子李瑜的跋首尾呼应。至此，一部汇名家、名宿、名师、名流为一体，融漫画、美文、雅诗于一炉的漫画《子午山纪游册》已是待放菡萏，呼之欲出。后经遵义孤儿院印刷发行，这一本画册才面向世人。

　　丰子恺先生一生出版过几十本漫画集，为一次游览而创作一本画集乃空前绝后。《子午山纪游册》是丰子恺对沙滩文化的礼赞和致敬，是丰氏漫画与地域文化相碰撞所孕育的结晶，它为贵州特别是遵义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2020年，丰子恺家族为其举办丰子恺执教遵义八十年周年纪念展，遵义市美术馆承办了丰子恺先生的画展，名为柳待春回。取自丰子恺先生《子午山游纪》中《柳待春回绿未生》，丰子恺先生与沙滩的缘分，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仍在，我想不仅仅是这几十年，而是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