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通辨析，畅其指要——徐爱与阳明学说

□潘玉毅

　　浙江慈溪市横河镇有个马堰村，由原先的马堰、横山二村合并而成。当地人说起马堰，多半会说到横山，而说起横山，也一样离不开马堰。“马堰横山”就像“咏春叶问”一样，在许多村民的心中，仿佛已是一个固定搭配，人们报名号时常将它们连在一处。

　　马堰地界有横山庙和横山殿，都是为纪念横山太公而立。横山太公姓徐名爱(1487-1517)，字曰仁，横山是他的号。徐爱是正德三年(1508)中的进士，曾任祁州知州、南京兵部员外郎、南京工部郎中等职务，为官清正廉明，在百姓中的口碑很好。他任职祁州期间，致力于地方的强盛，救济贫困，整治治安，为祁州的发展做出了贡献;正德九年(1514)正月十五，因皇帝贪玩酿成乾清宫火灾，他不畏权贵，直言上书，指陈时弊，为当时所传诵。不过，他最为人们所津津乐道的还是与王守仁(1472-1529)之间的关系。

　　王守仁，本名王云，字伯安，号阳明，是明朝杰出的思想家、文学家、军事家、教育家，亦是心学的集大成者。王守仁继承了陆九渊所强调的“心即是理”的思想，反对把孔、孟的儒家思想看成是一成不变的戒律，认为盲目地服从封建的伦理道德是不可取的，与之相对，他强调个人的能动性，并提出了“致良知”的哲学命题和“知行合一”的方法论，要求冲破封建思想禁锢，呼吁思想和个性解放。为了传播自己的思想主张，王守仁广收门徒，自成一派，被称为“阳明学派”(又称“姚江学派”)。明朝中晚期，阳明心学深受追捧，成为主流学说的一种，甚至有“阳明之学既出，天下宗朱(熹)者，无复几人矣”的说法，后传入日本、朝鲜等国，对整个东亚思想文化的发展都有较大影响。

　　徐爱为王守仁最早的入室弟子之一，也是他的妹夫。在民间传说“王阳明找妹夫”中，起初的时候，徐爱和王守仁可谓互相看不顺眼。论年纪，王守仁要大徐爱十五岁，所以他在弘治十二年(1499)中进士时，徐爱才13岁。有一天，王守仁身着官服骑马路过横山官路，看见徐爱的父亲在种田，便问他：“老伯，你今天一上午总共插了几株秧啊?”徐父回答不上来，讷讷不能成言。吃午饭的时候，徐父将这事说与儿子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种田人向来讲亩讲分，他却问我种了几株，这问题谁回答得来?”徐爱却说：“父亲，下次他再问你，你就反问他的马跑了多少步。”下午的时候，王守仁从他处返回时，看到徐父，又问他下午插了几株秧。徐父回道：“下午你的马又跑了多少步呢?”王守仁很是惊诧，细问之下，得知此番对答为徐爱所教，就想见一见本人。结果当他找到徐爱时，徐爱正穿着一件绿背心在田里捉泥鳅，王守仁取笑道：“小小青蛙穿绿袍。”徐爱看了一眼他身上的官袍，毫不示弱地怼道：“烤熟老虾马上跑。”二人不欢而散。

　　中国有句老话，叫作“不打不相识”。就是这样一次不怎么愉快的交谈经历，却促成了徐爱和王守仁的相识相知，后来徐爱还拜入王守仁门下，更成了王守仁的妹夫，尽得“心学”真传。二人的交情也在现实的种种磨砺中变得愈发牢固。

　　正德年间(1506-1521)，宦官刘瑾擅政，以“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名动天下的“三贤相”联手都未能将其扳倒，刘、谢二人归隐，戴铣、薄彦徽等言官被捕。王守仁上疏论救，触怒刘瑾，被打了四十杖，还在牢里关了大半年。出狱后，他被贬到贵州龙场驿当驿丞。当时很多人慑于刘瑾的淫威，听说王守仁的名字，唯恐避之不及，独有徐爱，不畏不惧，执弟子礼。通过这件事，我们也可以约略瞧见他的品性和风骨。

　　王守仁曾对人宣称：“我有曰仁，如孔子之有颜渊。”这句话大概包含两层意思：其一，曰仁懂我;其二，我的学术有赖于曰仁传播。事实也确实如此，徐爱跟着王守仁学习“良知之说”，并根据讲述要旨编纂《传习录》三卷，为阳明心学的普及做出了极大的贡献。须知那个时候，王守仁固然有很好的学问，“创良知之说，为暗室一炬”，龙场悟道留下的传奇色彩历时五百年不见朽腐，但是由于“心学”于当时的人们而言是陌生的，是一个全新的概念，人们对它的接受程度不高。徐爱所做的，就是让“心学”走出去，更好地走进朝堂、深入民间。史称徐爱“为疏通辨析，畅其指要”，按现在的说法，就是他通过自己的注疏在读者与阳明学说之间搭起了一座桥梁。这就好像译者。所谓译者，就是把一种语言或体系翻译成另一种的人。好比现代人对于之乎者也是陌生的，觉得难以理解，但是翻译成白话文，理解起来就会变得简单很多。徐爱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情。书名中的“传习”二字出自《论语·学而》里的“传不习乎”，朱熹《论语集注》对它的释义是“传谓受之于师，习谓熟之于己”，不过徐爱使用这个词，并非全部采用朱熹之意，而是将“习”字释为“诚诸践履之实”。作为弟子，他“深得王守仁默坐澄心为学之要稳，潜心为理学，并能融会到文章中去，使其文章以性情为根核，又注意文采的修炼，使文、质相和”。早期，王守仁在讲学的时候，他一直侍奉在旁，不仅注重与老师的互动，还努力活跃讲学氛围。他人提问的时候徐爱也会认真倾听，在老师回答完提问后，徐爱亦会在一旁发表中肯的意见，主动与其他学者沟通。

　　可以说，在王守仁传道的过程中，徐爱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当其他门人学者还对王守仁的学说尚存疑虑之时，是徐爱积极传播阳明学说，让世人接受阳明学说，并创造了良好的讲学氛围，吸引学者前来求学问道，扩大了学派的影响力。遗憾的是，天不假年。正德十二年(1517)，徐爱因病去世，虚岁仅有31岁。当时，王守仁正在赣州任职，闻讯悲痛万分：“子与颜子同德，亦与颜子同寿。”

　　徐爱的离开给了王守仁沉重打击，他常常为之痛哭。某日，他同众弟子讲完课，想起这段新的内容不曾说与徐爱听过，就带着弟子们跑到徐爱的坟头，“酌酒告之”。

　　因早夭之故，徐爱留存于世的著述不多，除了由他负责编纂的《传习录》，仅有《横山遗集》二卷。《横山遗集》里有20首诗被黄宗羲编的《姚江逸诗》收录。黄宗羲给这20首诗所加的批语是：“其诗功力未深而不落凡俗。”“不落凡俗”这四个字，除了言称诗歌，大概也是对徐爱一生最中肯的评价了。